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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瑞康正在房里陪若君一起吃早饭,小小的床头柜上,放了两碗鸡丝粥,和一碟玫瑰腌小黄瓜。
瑞康笑说:“奇怪,我从来没觉得稀粥有那么好喝,这酱菜味道怎么那么好。”
“这是我出嫁前腌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就好。”她看着他吃的那么香,很是高兴。
瑞康笑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吃,就算是一碗姜汤,我都觉得是天下美味。”
“你真夸张。”她笑,她的精神和气色好了很多,他很是高兴,突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瑞康,我没事了,你该去上学。”
“好。我想过了。我该去找份工作,为我们的将来打算。”
将来?他们的将来?难道他们会有将来?若君停下手中的勺子,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他,他浓眉轻蹙,但是嘴边带着一个坚定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碗,拉住她的手,说:“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偷偷摸摸的?我不要,我要你名正言顺的做我的妻子。”
她惊讶的看着他,但是她的心底是那么喜悦,她家中突逢巨变,自己又的大病一场,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将来,此时听他这么说,瞬间觉得眼前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若君,你愿意吗?”他问她,怜爱的轻抚着她的脸庞。
她的眼中很快被水雾笼罩,鼻头红红的,怕自己激动的哭出声来,她紧紧的呡住嘴唇,虽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但是她是愿意的。他看着她晶莹的泪珠从眼角落下,托起她的下巴,认真的问她:“告诉我,你愿意吗?我想听你说。”
她点点头,慌乱又兴奋,激动又动心的,颤抖着她花瓣般的双唇,轻轻说:“你知道我愿意的,可是……”
他忙摇摇头,微微倾了上身,嘴唇覆住她的,过了一会,他的浓眉又绞在一起说:“别说可是,我太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给我些时间。”
“若君,听我说,上个月,学校里的教授就有问过我有没有意向做助教,虽然不会有很多钱,但是也是一笔收入,还有我和北平的几家报社还有出版社都有联系,我想我是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的。等我们有了积蓄,我就向爹娘还有大哥说出实情,他们要怎么样责罚我,我都认了,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如果他们赶我出家门,我就带你走,我们离开北平,远走他乡,若君,这条路一定是很煎熬的,你有没有信心陪我一起走?”?他炽烈的看着她。
他的计划,他的言辞,他的深情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他给她带了希望,带来了光明,带来了爱情,带来的未来,是的,她并不需要把自己锁在周家大院里,她可以像天上的云朵一样,随着他浪迹天涯,寻找属于他们的幸福,她深情的凝视他,嘴角第一次扬起一个甜蜜的笑容,露出洁白的小贝齿,眼内也第一次燃起希望的火光,她的笑容美极了,甜到他的心里去,又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
恋爱中的人是很容易失去警觉性的,并非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周围有很多是非对错,恩怨情仇,只是因为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他们世界里也只有彼此。
一阵敲门声终于让两人的神智清醒了些,随之听到的事翠柳那几乎是惊叫的声音:“老爷,太太,大……大少爷……!”她的声音因为惊慌而变得尖锐和突兀,声调都变的高了八度。
翠柳的脸色惨白,周太太走进院子,皱着秀眉打量了她一下,她闪烁的眼神和扭曲的声调,不经意间都在泄露这个小院子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心中不由的狐疑不定。
“你这么惊慌做什么?瑞康呢?若君呢?他们在哪?”周太太问,神情严厉的盯着翠柳。
周老爷和瑞安也跟着走进了梅家的小院子,梅家的破旧寒伧,让周家的三位主人家都有些吃惊,但是此时更让他们疑惑的是瑞康和若君的下落。
翠柳低着头,搓着衣角,全身不停的颤抖,周太太心一沉,难道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天,她回头看了看周老爷和瑞安,周老爷一脸的疑惑,瑞安却显的很是局促,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使他觉得慌乱,一直低着头。
周太太正要发作,突然瑞康从若君卧室里走了出来。
“爹,娘,大哥?!”瑞康一脸的吃惊,尤其是看到哥哥瑞安站在院子内,他不由的蹙起眉头,胸口顿时犹如被压上了千斤重的铁锭般沉重起来。
周老爷上前看了看儿子,见他面容憔悴,不禁问:“瑞康,你看上去似乎很累,难道没有睡觉吗?”
瑞康摇摇头,安慰道:“爹,我没事,你们也知道,梅家遭此大难,难免心烦事杂的。”
“若君呢?”周太太语气冷冷的。
“娘,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病倒了,所以我刚才去探望了一下。”瑞康眼神游移了一下,他掩饰的很好,但是周太太对儿子太了解了,只是一瞥之间就已经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那好,我先去看看她,你先带你爹和大哥去上香吧。”周太太面无表情的说。
当周太太高贵的踏进若君的卧房时,若君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周太太永远都是那么的精致,盘的高高的发髻,饱满的额头露在外面,发髻周围插着珍珠发梳和一支翡翠发钗,光彩熠熠,耳朵上两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耳钉,一身的墨绿天鹅绒的旗袍,旗袍的右下角,用金银线绣着一朵兰花,很是别致,再配上一串光灿灿的珍珠项链,当真是雍容华贵,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依然是光彩照人。周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极为出众的美人,梅若君虽然被周太太的气势压制着,但是心里依然是对她的风采很是仰慕。
梅若君见到周太太走进来,赶紧掀开被子,要下床来迎接,但是她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心脏跳的很快,摇晃了几下,又坐了下来。
“你病着,就别起来了。”周太太说着,优雅的挥了挥手。
“娘,对不起。”她轻声说。
周太太环视着小小的卧室,土墙没有粉刷过,墙上挂着两幅不错的字画,和一个已经掉色倒过来的“福”字,窗边是一张掉了漆的梳妆台,还有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几,被子也是粗布缝制的,和梅若君一样的粗鄙,她不知道老天怎么会给了梅若君这么一张美丽的脸孔,虽然苍白瘦弱,但是那我见犹怜的神态,当真是让人,尤其是男人会喜欢到心坎上去。
她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床头柜上的两个饭碗和那一碟酱菜上去。周太太沉默着走上前,垂下眼瞥了下碗里的剩粥,伸出手指碰了下饭碗,还是温的,果然瑞康刚才是在这里和她共进早餐,周太太心里愤怒极了,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想要做什么?想要毁了她的两个儿子吗?不能,绝对不能让她得逞。周太太带着愤怒注视着梅若君的脸,这张脸,她越看越讨厌,但是她不能轻易的和她撕破脸,因为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眷恋着她,她必须想一个尽善尽美的方法让她认命,让她顺从,让她屈服。
周太太强忍着胸中怒火,口中冷淡的说:“若君,我理解你的丧父丧母之痛,瑞安也很关心你,所以从今天开始,瑞安就会留下陪你,你们夫妻好好团聚团聚,我会多派几个人来伺候你们,至于瑞康,自然是要回去的,一方面他有学业要继续,另一方面他和程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个月十五就是他和程家小姐大婚的日子,是要准备准备的。你有重孝在身不方便,就留在娘家好好养病吧。等他的完婚后再回去。”周太太说完扬了下手中的手绢,就如进来的时候一样高贵的,甚至是有些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
周太太走后,若君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双手已经将被子抓成了皱巴巴的乱布。婆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把她十几分钟前编织起来的美梦和希望摧毁了,一把把利刃扎到她的心里,让她痛彻心扉,虽然婆婆所说的都在她意料之中,可是她依然觉得伤心难过。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堂里又开始传出和尚诵经的声音,那诵经声,木鱼声,让她头痛欲裂,隐约间她似乎听到瑞康的声音,好像是在争执,好像是在辩解,又好像是在恳求,最后他的声音被和尚的诵经声吞没。
过了不久,翠柳低着头,一脸沮丧的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托盘来收拾碗碟,她看上去很难过,若君知道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周太太责备了,心里很抱歉,开口说:“对不起,翠柳,让你受牵连了。”
翠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睫毛,瘪了下嘴,摇摇头,蠕动了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转身走了出去了,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喊了声:“大少爷!”
若君赶紧擦了擦眼上的泪痕,拢了拢松散的头发,翠柳的身影闪过后,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影,他的身高并不比瑞康矮多少,只是因为脊柱的弯曲,使他驼着背,故而好像矮了很多。这次他的右脸对着她,远远的她看着他,他的右脸和瑞康是多么的相似,一条浓浓剑眉,漂亮而多情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站在门边上,并没有走进来,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他看上去很紧张,犹豫了良久,伸出手指在门框上轻轻的敲了两下。
“我……我……可以进来吗?”他小心的问。
他的卑微,他的局促不安,他的脆弱,令她心中怜悯心大作,但是她还是害怕他的,三朝回门前的暴怒,马棚边的冷酷,书斋里的粗鲁,她紧紧的拉住被子,点点头,尽量的放软语气说:“进……进来吧……”她居然也结巴起来。
瑞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她,她睁着那双明澈的大大的眸子,惶恐的看着他,她眼中的恐惧,令他止住了脚步,他其实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曾经的那些行为让若君害怕,他依然认为她的恐惧是因为他变形的容貌,他惭愧的低下头。
他两是夫妻,竟然如此的陌生,两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面对面的僵着,竟然找不到一句话可以说。若君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只想到:“坐吧。”这么两个字。
他看了看四周,侧着身子坐到了窗边的椅子里,他是想尽量将右半侧的脸对着她。
“我……我担心你……”他轻声说。
“谢谢。”她生硬的回答,结婚至今他两说过的话可能一只手都数的出来,虽然他突然的说出一句饱含感*彩的话语,让她很吃惊,但是她却没法用富有感*彩的话语回答他。
两人的谈话就这样中断了,梅若君头脑里像是盛满了锯木削,密密麻麻又昏昏沉沉,瑞康的热情,亲吻,计划早就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和心灵,也许是她的体力有限,也许是她的能力有限,虽然她觉得自己应该给瑞安一些关注和怜悯,但是她觉得力不从心,划拨不出一丝丝的空间给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夫妻名分的男人。
她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一上午经历了爱情甜蜜,编织美梦,到被周太太摧毁希望,瑞康的离开,瑞安的出现,她无法一下子承受那么多,尤其她还沉浸在丧父丧母的悲痛中,外面木鱼声咚咚咚的敲着她的神经,终于她说:“对不起,瑞安,我想睡一会。”她是在下逐客令,她想一个人待会。
可是瑞安并没有走,只是淡淡的说:“你睡吧,我……我坐……坐在这陪你。”
她一愣,抬眼看他,刚想说话,却立刻呡住了嘴唇,瞬间想起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唯一有权坐在这看着她睡觉,甚至和她一起睡觉的男人,不是吗?她的心一沉,是的,他有权对她做任何事,而她没有任何权力赶走他,她必须服从他,爱他,伺候他的。她的头更疼,心也在隐隐作痛,只觉瑞康不久前编织的那个梦想正如一个漂亮的肥皂泡慢慢的在幻灭。
她躺了下去,背对着他,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还有智力。他撑着拐杖,默默的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将外面的吵闹声隔开,又回到床边的座位上,痴痴的看着她在床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