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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年,十月下旬。
已经初冬,万物凋零,生机萧瑟,金陵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今日繁华更胜。
夫子庙,三山街,冰糖胡同。
“大娘,今天能看到一点人影了?那太好了,戚兄,这可是大喜事啊。”
秦扶苏正拎着两壶老酒,弯腰对戚辰母亲行礼,戚大娘推开咧嘴扶着她的儿子,一步步摸索着,走到秦扶苏身边,抓住他伸出来地胳膊,眯起眼睛借着高升起来的太阳,努力分辨着眼中模糊人影。
“嗯,秦家侄子,长的比我儿子俊俏多了。”
秦扶苏呵呵轻笑,无视戚辰怒目的眼神,赶忙扶着戚大娘坐下,把手中老酒递给闻到酒香从屋子里钻出来的刘一水。
戚辰被亲娘说成了丑八怪,不禁抱怨道,
“娘,我这些每天煮药水熏得眼泪都流了两桶,就没听你夸过一句,现在倒好,秦兄弟一来,您就夸他。”
一边摇头叹气抱怨,一面朝比他俊俏许多的秦扶苏身上瞄了瞄,看他穿着青白长服,手中却没有拎着长枪,不禁奇怪了起来。
从南疆回来已有两月,秦扶苏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他那柄雪蛟画眉枪来找戚辰,两个人去清凉山下找个偏僻的地方你来我往,验证修行成果的时候,两人感情也日渐深厚。
戚辰仰头看了眼对面的院子,大门紧闭,内院亭子下趴着一只大黄狗,在悠闲的晒着太阳,正堂的房门也关着,看不到人影。
“秦兄,铁大小姐又去鸡鸣寺了?”
秦扶苏点点头,
“来的路上遇到了,本来是一起的,结果迎头撞上了之前凌霜教训的那一群纨绔子弟,嘴里没有好话,我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走到鸡鸣寺,又遇到张铁师傅了,让我来找你。”
要说鐡凝眉到了金陵城,只是去鸡鸣寺一次,在路上就被群纨绔子弟追着调戏,和妹妹铁凌霜凶恶做派不同,凝眉安静温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这么一群败类整日眠花宿柳的,见到美女自然狂追不舍。
鐡凝眉没有出手,秦扶苏却一改之前文质彬彬模样,长枪连抖,三两下敲的那群人趴再地上学狗叫,岂有此理,这是我的夫人,嗯,将来的。
不过那群人既然是金陵纨绔,家里自然是通着天的,挨了一顿打,过了几天就查明了鐡凝眉身份,竟然是铁铉大女儿,那个无数次将他们手脚敲断的母老虎的姐姐。
这仇怨大了去了,一直没见鐡凝眉说话过,没有见她出过手,也没有看到母老虎铁凌霜的踪影,这群人隔三岔五的来找麻烦,连戚辰都动过几次手了。
现在的冰糖胡同,那可是纨绔子弟验证勇气的地方,哪位金陵纨绔谁不怕断手断脚,就去试试。
戚辰嗤笑道,
“那帮玩意,身上没几下真功夫,有的也早丢在秦淮河花楼里那些姑娘床上了,越打越没有意思。哎!”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戚大娘一巴掌盲甩在了胳膊上,一不小心说错话的戚辰扯着嘴躲开,不敢去看娘拉下来的脸,拉着秦扶苏躲到一旁,小声问道,
“张师傅有什么吩咐吗?”
秦扶苏点点头,
“他让我们去阅江楼找胭脂大人,还特地吩咐,一路上要注意,最近可能有仙门的高手入京。”
前一段时间接连推倒了蓬莱和岱舆仙宗几千年的基业,五大仙宗只剩下三宗,左统领下阴狱之前,嘱咐张铁,把金陵的地卫玄卫黄卫全部铺开,探查方圆百里一丝一毫可疑的人迹。
戚辰不傻,他知道,左统领修为都已经是绝顶,出手帮娘诊治眼睛的大统领姚广孝大人修为或许更高,余下三个仙宗的宗主单打独斗估计也占不了便宜。
不过仙门遭受重创,他们或许会派潜擅长隐匿的高手来探查隐卫消息,毕竟左统领重伤,这个消息员峤仙宗是已经知道的,那下一步隐卫准备推倒的是哪一座仙山,即使是仙人,也不会狂妄自大到连敌人都不去了解。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戚辰拉着秦扶苏就走,秦扶苏还在礼貌的回头喊道,
“大娘,我先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戚大娘朝前方挥了挥手,正要嘱咐他们小心点,两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转出了小胡同,和秦扶苏有说有笑的走了一会,一转到大街上,戚辰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今天的金陵城,怎么这么热闹。
人人都喜气洋洋,一股脑的往前冲,你看那几个衣着清凉的秦淮河姑娘,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被上下其手也不生气,还笑颜如花的挤着往前走。
“秦兄弟,今天怎么了,是咱们大明打胜仗了吗?不对,最近边疆不是很太平吗,没听说在打仗啊?”
秦扶苏拉着发呆戚辰靠着路边走,周边人声鼎沸,秦扶苏也兴致高扬,大声解释到,
“你刚来不久,当然不知道,今天是咱们大明朝宝船队回来的日子,听说三宝太监领着几十只大宝船在大海里走了几万里,毫发无损,这些人都是去借船队福运的。”
......
见过大船吗?
戚辰见过。
生在江浙,戚辰见过最多的是单人小舟,只有一尺宽,一米多长,尖尖的像个织布梭子,娇俏柔媚的江南姑娘驾着小舟,在片片绿叶间采菱摘莲,美的也像是一朵莲花。
十几岁的时候,戚辰也曾经带着铁猴一群兄弟藏在小湖边去偷看,没少被采菱姑娘的父母追着打,后来渐渐大了,就喜欢入夜的时候在西湖边晃荡,那里有大船。
大船很大,宽要三四丈,长七八丈,上下三层,雕窗画栏,不过船不重要,重要的是船里的女子衣着单薄的可怜,也有更可怜的连衣服都没有,映着船内的摇曳灯光,好似欢快的扭着身躯,丝毫不顾湖岸上围观的人群,看起来格外上瘾。
戚辰觉得,西湖最大的船就是这么大,西湖最美的时光,就是入夜。
不过,如今站在阅江楼顶,看着远处长江上缓缓行来的宝船,戚辰嘴巴大张,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这还是船吗?
宝船很大,十几丈宽,三四十丈长,桅杆像一颗参天大树,三四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戚辰觉得,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船加在一块,也没有一艘宝船大。
船身上有许多破损,像是一个个久经沙场的将军,穿着满是刀斧劈砍痕迹的铠甲,得胜归来,一艘紧贴着一艘,跟着前头那艘镶嵌着龙头的最大的宝船,缓缓的停靠在阅江楼下的码头边。
戚辰好不容易收起了下巴,愣愣的对身前悠哉悠哉吃着葡萄的胭脂问道,
“我说公主殿下,皇帝陛下这不会是把宫殿都搬到了大船上吧,这船比咱们见到的蓬莱仙山都要大。”
胭脂生在皇家,见惯了大场面,这一艘宝船要能承纳将近千人,饮食休息包括作战都要考虑到,大是肯定的,里面的设计更为精巧,可以放置炮楼,也可以养鸡鸭猪狗,种植蔬菜,汇聚的全天下能工巧匠的智慧,毕竟要出海几万里,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听放到戚辰碎语,胭脂不禁摇了摇头,
“小戚子,再问这么没见识的话,我就送你进宫,去好好观摩下皇家楼阁,当然,要先挨一刀,胯下。”
一口凉气下肚,戚辰只觉一缕凉意从胯下沿着脊椎直奔头顶,闪身后退一步,躲开胭脂瞥向自己重要部位的如刀目光。
摇头叹气,金陵是个母老虎的聚集地,自己不适合呆着这地方。
轰!轰!轰!
凤仪门上三声炮响,从码头边一直到仪凤门前,被军士挡在外面只能围观的金陵百姓们,也从被船队震撼到的呆滞中被火炮的震天巨响惊醒,哄然大喊起来,气势如雷,直冲云霄,金陵一片欢腾雀跃。
胭脂走到窗边,看着激动吼叫的人群,也不禁为自己的父皇永乐皇帝、自己爷爷洪武皇帝感到自豪。
这是强盛的王朝才有的气象,是收拾破碎山河,把称霸中原百年的黄金家族赶到草原吃沙子的大明朝的气象。
谁!都别想破坏,凡人没有资格,自命的仙人也没有资格!
“戚辰,秦扶苏。”
听到胭脂忽然沉下来的声音,戚辰和秦扶苏对视一眼,忙走到她身后,躬声应是。
胭脂目光转到凤仪门上,那里有个胖大身影,身穿黄色蟒袍,恭敬捧着一副圣旨,耐心等着鼎沸的人声平歇下去。
“凤仪门上,左侧二十米,右侧十五米,各有一个卫兵,气息收纳紧绷成一线,是外江湖的顶尖刺客,你们去,打晕他们,然后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管了,站岗就行。”
顺着胭脂的指点,两人看向凤仪门城楼左右两侧,果然,两个身材瘦削的士兵,虽然身行挺直,好似在恭敬地站岗,但都有一丝若有若无地杀意指向那个捧着圣旨的人,或者说,捧着圣旨的当朝太子,朱高炽。
如此普天同庆之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刺杀当朝太子?
戚辰和秦扶苏对视一眼,身行一闪,从阅江楼中一跃而下,紧贴着城墙下面,朝着两处飞奔而去。
阅江楼顶空荡下来,胭脂没有再去关注城墙上,目光在城外汹涌人群中几处稍稍停顿,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动作,伸手一招,桌子上那串葡萄飘到手中,悠哉悠哉的吃了起来。
人群汹涌鼎沸的声音随着一队人从那艘最大的龙头宝船上走下,渐渐平歇下来,所有人都恭敬崇拜的盯着居首那位身穿红色官服的人。
那人从码头一路快步走到凤仪门下,整理官袍,行跪拜之礼,微微仰头,看着凤仪门上,恭声轻喊,
“臣,内官监太监,钦命大明宝船队指挥使,郑和,恭请圣安。”
一语过后,俯身在地,恭敬虔诚。
凤仪门上,捧着圣旨的当朝太子朱高炽,脸颊虽满是汗水,但神色一丝不苟,声音醇厚温和,
“圣躬安。”
然后打开手中圣旨,看清内容,胖胖的脸颊微微一抽,像是早知如此的样子,但不敢擅自改动圣旨,声音稍稍扬起,读了起来,
“三保,你做的很好,领着几十条宝船,带着几万人,经寒暑,破风浪,把咱们大明朝的鼎盛一路传扬出去,大明朝必名垂史书,朕这个皇帝也会名垂千古,你肯定也会流芳百世,朕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