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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山脚路,竹杖上下行。
山北侧并无大路,只有一条碎石小道。山脚路虽然崎岖,铁凌霜走的很快,也不用扶着竹杖,倒持铁枪,一路扫视着周围,确实瞄见了几条小蛇,颇有惊慌失措,蒙头乱转的样子。
心知有异,放缓速度,一边戒备的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伸手弹了弹腰间的青铜熏球,没听见骨鸟有反应,不禁怀疑,自己这只骨鸟会不会是张铁故意给的废物。
暗骂一声,听到耳边嗡嗡声响起,几只蜜蜂掠过,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间小茅屋,在一块大石头背阴处,周边密密麻麻的摆着数不清的黑木木箱子。
七八月份,清凉山上只有寥寥杂花,在这里放蜂采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人有问题。
时辰已经不多,还要赶去孝陵卫,铁凌霜一脚踢开撞到脚边石头上的一条菜花蛇,大步走过去,还没到茅屋前,紧闭的屋门打开,骂骂咧咧声音传来,里面钻出一条大汉。
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漓,一身悍肉,四方脸盘,太宽了,显得小眼睛粗眉毛塌鼻子都挤到中间了,十分别扭。
唯一还说的过去的,就是身上纹着一条黝黑大蟒,蛇头从肩膀背后绕出来,眼神血红,张着狰狞大嘴,仰天嘶吼。尾巴在腰上缠了一圈,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那大汉手中拎着包东西,一股刺鼻雄黄味道夹杂着汗臭铺面而来,铁凌霜拉下脸,铁枪敲了敲身边的石头,当当作响。
那大汉这才发现身边站了个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汗液四溅,搂着胸口,看着铁凌霜,大声喊道,
“你是人是鬼?”
这人手脚虚浮,空有一身傻肉,看来是脑子有问题才在这放蜂,懒得跟他废话,铁凌霜皱着眉头问道,
“锦衣卫办案,这里刚刚有蛇群经过,是什么情况?”
听到铁凌霜说话,那大汗拍了拍胸口蟒蛇头,长出一口气,抹了抹头上汗珠,龇牙咧嘴的说到,
“哎吆喂,我说姑娘,你可吓死我了。刚被一群蛇弄得手忙脚乱的。出门就看见你,还以为见鬼了呢。”
上下扫了一眼铁凌霜,才发现这人一身重兵器,不禁又是一哆嗦,看着她脸上伤疤纵横,眉毛扬起,眼神不善,想起她自报锦衣卫,那大汉赶紧回过神,低头颤着声音说到,
“就刚刚,几大堆蛇,一团团的滚下来,多的人眼晕,从这块大石头那边草里面没头没脑的钻出来,吓得在这摘野莓的一群孩子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我的蜂也都吓的乱飞,眼看都一溜烟钻到那小水塘里了。”
顺着大汉手指,铁凌霜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小水池子,只有几丈方圆,湖面波光粼粼,无风自动,看来水底藏了不少蛇,不时还有几只从水里钻出来,奔着远方迅速游荡而去。
那荒草间点点红芒稀疏,指尖大小,野草莓,清凉山下最多,酸甜可口,带着一缕酒味,最受孩子喜欢,看来那群孩子刚刚是在附近摘野草莓了。
回头看向小茅屋后,那块大石头,绕到石头边,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地面碎石上,散落着片片细小鳞甲,也遍布隐隐血迹。
不搭理那站在茅屋边一边撒着雄黄,一边偷瞄着自己的大汉,沿着碎石头,脚尖轻点,一路踏着两边凸起的石块,左晃右掠,走了约莫半里地。
腰间青铜熏球叮了一声,铁凌霜心下知晓,骨鸟,以人指甲为食,通灵聪慧,能感知妖气和杀气。骨鸟一点,妖气弥漫,骨鸟两点,魔气森森杀气凛冽。
山壁上底边有个黑洞,只有水桶口那么大,洞口边的碎石上满是碎成几断的蛇身,有些就挂在洞口边,猩红的肉丝还在不停的颤抖,蚊虫密布。
看着洞里面还不时钻出不到尺长的小蛇,这洞看来是个蛇窝。已经入秋,这些小蛇本该呆在洞里等着,等着叶子枯落下来,好好的睡一个冬天,现在离窝出逃,是何缘由?
走到洞口,看着一地蛇尸,伸手拎起一条蛇尾巴,伤口粗糙,巨力截断,不是刀枪,反而像是撕咬所至。
将蛇尾巴甩到一边,脚尖挑起一块石头,短枪一扫,石块带着呜呜劲风,砸向洞内,侧耳倾听,石块撞在洞内,叮叮当当声音远远传来,很深的洞,隔了一瞬,扑通一声,颇为空旷的落水声传来。
羽眉一扬,又是一块石头进洞,轻飘一步,掠到洞侧,握着铁枪手上青筋一闪,凤目寒气四溢,冷冷盯着洞口。
扑通声响起,隐隐水浪翻滚之声传来,腰间又是一声轻响,铁凌霜一边戒备,一边扫了眼地上蛇尸。
隐卫辨别妖魔,多以是否伤人为主,以是否伤及同类为辅。这里面似乎有个水潭,听着水浪翻滚之声,像是蛇蛟之类的庞然大物。
蛇以蛇为餐,是为王蛇,妖以妖为食,多半为魔。应该是个蛇妖,是否为魔还需仔细分辨。洞中之物从何而来,不会不晓得金陵城下能人众多,还敢如此放肆的泄露行踪,是原本就在洞窟还是何鸠占鹊巢,为何弑杀同类?
等了片刻,见洞口毫无动静,铁凌霜眉头皱起,铁枪一扫,又是一块石头进洞,这次竟然没有落水之声。
微微奇怪,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铁枪连扫,呜呜破风声响,碗大的石头接连不断,流星般砸进洞中。
长处一口气,停下手来,闭目细听,再无落水之声。鼻梁怒意突显,打量了一下洞口大小,钻不进去,也不再干等着对峙。
手指拎起青铜熏球,轻轻旋开,一只骨鸟扇了扇小翅膀,摇头晃脑了一阵,仰头盯着铁凌霜,
“小骨,回去通报一声,然后去孝陵找我。”
骨鸟轻轻啄了下铁凌霜手掌心,翅膀轻扇,蜜蜂一般悬在半空一瞬,划了个圈,迅捷无比,奔着鸡鸣寺,直飞而去。
搬过一块大石头,堵住洞口,看着光秃秃的石面,玩心突起,手腕抖动,枪尖连闪,在石头上刻画上几笔,嘴角扬起,转身离开。
洞口那块巨石呆愣愣的杵着,上面画了只乌龟,只有四个爪子一个尾巴伸在外面,那头,估计是缩进去了。不知道洞底的那东西,看到了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回到茅屋前,那方脸大汉已经披上一件短衣,在蜂箱旁轻轻摆弄,不时打开看一下里面的情况,马马虎虎的,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荒山野岭放养蜜蜂。”
又是吓了一哆嗦,那汉子手下没轻重,伸手戳到了箱子里面,被蜜蜂蛰了一下,想来被蛰的多了,只是皱着眉毛,轻轻的掐掉钉在手指头上的蜂尾巴,转头看着铁凌霜,嘿嘿一笑,
“大人,您回来啦,小人放蜂是为了改命。”
眼神微闪,铁凌霜心下疑惑,这傻气外放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么仙气四溢的话,冲他点了点下巴,
“说清楚。”
那汉子挠了挠指尖瘙痒,低声说了一阵,前言不搭后语啰里啰唆的,不过铁凌霜算是听明白了。
此人姓王名龙,祖祖辈辈都是在秦淮河两岸讨生活,王龙十几岁就加入了秦淮河岸槽帮之内。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秦淮河两岸帮派林立,王龙加入的正是势力最大的两个帮派之一的黑龙帮。
这黑龙帮传闻乃是朱棣那叛贼的二子汉王朱高煦的小舅子暗中扶持,私下里做着贩卖私盐的买卖,兼着打听长江沿岸消息,人员众多。
黑龙帮老大,据说后背纹着九龙抬棺,狰狞阴森。帮里的得力的兄弟,身上都纹着黑蛟,余下的就只能纹蛇了,没有大功劳,不准生爪长角,一飞冲天。
这王龙看着高高大大,实则胆子忒小,最怕疼,龇牙咧嘴的撑过身上酷刑似的纹身,尤其是蛇尾巴钻到不能明言又特别敏感之处,更是咬牙抽泣。
黑龙帮和河对岸的同样势力庞大的长鲸帮,历来不对付,明争暗斗,在秦淮河底,不知道沉了多少白骨。
因为身材高大,每次武斗的时候,长鲸帮都以为王龙是一员悍将,很少有人出手,都怕成为他刀下亡魂。王龙也因此颇得意洋洋,自以为是福将一枚。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是鞋,两年前,据说两大帮助为了争夺万花楼里一个粉头,又是约定子时火并,这次面前的呆子好运没有了,对方一个伸手不错的舵主,直冲而来,给王龙的大腿狠狠来了一刀,他随机哀号着翻身落水。
好在没有致命,游水的本领尚在,逃了一条命的王龙大彻大悟,觉得不能再这么混下去,就瘸着腿去街头,恰好被一个一脸仙气的算命师傅拦住。
那师傅掐指一算,说王龙命本来不错,可惜这一身黑蛇,平白乱了气运,除了剥皮,没有他法。
脑门子都是冷汗,王龙气的跺脚后悔,心里大骂狗日的黑龙帮纹身老头,剥皮是剥不得,纹身用针,疼地就坚持不了,何况自己刚挨了一刀,知道滋味,连忙求神仙指点。
那神仙笑眯眯的点头,伸手一指猛虎低伏的清凉山,将猛虎逐蛟典故一说,你小子身上黑蛇开错了眼,你这黑眼珠子,看着就阴狠晦气,和你这一脸威风凛凛不搭。应该纹上红眼,杀气四溢,然后再去清凉山脚下住他两年,猛虎自然就会压制猖狂红眼黑蛇。
末了,来了句,黑龙潭不行,那原本就有条黑蛟,这一去,你就被吞了,找个有小水池的地方,住个一两年,养养蜜蜂啥的,蜜蜂是风,池塘里有水,风水都有了,气运自然会旺嘛。
那王龙拉着老师傅不让走,取出几年积蓄,让他帮着再开蛇眼,老师傅看在银票的份上,当然答应,选了个深夜子时,蒙着王龙的双眼,说开眼时人身上只能睁开一只眼,然后就帮他开了猩红蛇眼,见他疼的昏了过去,哈哈一笑,也没有留下谶言,扬长而去了。
睡醒之后,王龙看着胸前泛红蛇眼,黑蛇果然杀气四溢,自己精神也跟着振奋了许多,这下肯定能激怒那清凉猛虎山帮着压制凶蛇,自然欣喜万分。在清凉山脚下转悠了几圈,发现除了黑龙潭,就只有这个小水池子,心下主意拿定。
回去退了帮,挨了几棍子,领了遣散费用,就在这清凉山脚下,当起了养蜂匠人。
嘴角扬起,铁凌霜恍然大悟,轻笑声问道,
“那老神棍收了你多少银子?”
那大汉皱眉苦恼一阵,唉声叹气的说,
“攒了七八年,几十两银子都给了那老神仙了。”
摆了摆手,转身走开,铁凌霜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看着那还在唉声叹气的大汉,
“即刻带着你的蜜蜂搬往他处,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王龙自然连番摇头,也不敢大声,只是颇为惋惜的说到,
“再过一天就住满两年了,可不能随意搬走,再说我这还有一大堆蜂呢,锦衣卫大人,您就行行好,抬手放过小人,小人后天,肯定就搬走,搬到钟山脚下去。”
摇了摇头,正要再说,想起已经通知总部,扫视一圈,抬手扔给他一块碎银子,转身就走,
“去药店,买雄黄,现在就去药铺买,把屋子前后全部洒满雄黄,一点也不要漏掉,后天我来看看,你要是不走,我就砸了你的蜂房。”
王龙牙咬着银子,嘿嘿的笑应着,看着铁凌霜一闪不见了踪影,将手中银子高高一抛,有小心接住,踹到怀里,喜气洋洋的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