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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造纸厂。
面包车接二连三停在空荡荡的厂区大门前,随即车门打开,几个不同的团队分别把自己的拍摄器材搬下了车。
“得亏还是之前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山高皇帝远,‘大畜生’处理起来方便。”一个“制作人”叼着烟,一边轻车熟路往厂房里走,一边跟摄影师唠嗑,“可惜现在拍‘大畜生’的机会少了,什么牛啊羊啊,都没人敢弄。上次找了个妞来处理一只大狗,妈呀那妞死活下不了手,活该是赚不了大钱的命!……”
“嗐!”摄影师扛着器材,感慨地摇了摇头,“现在拍小东西能赚什么钱?踩死个金鱼乌龟啊,兔子猫狗啊,谁还花钱买那个!也就上次老张找人现场活掏了一头母牛,热腾腾内脏掏出来那牛还痛得叫,小牛跪在边上也叫——那片子可以,卖了好几万!”
后面几个人都笑起来。
“老张一向有点子,这次也是。”旁边有人接上了话头,“他说那什么长度一米七体重百来斤,我还当是个人呢,吓得我赶紧点进去一看,原来是他搞了匹矮脚马!哈哈哈——”
制作人眉飞色舞:“不懂了吧,这叫噱头!回去咱们就用这个当标题,流量密码给他玩转了属于是……”
拉拉杂杂几十个人走到院门前,制作人把门一推:“老张,老张!人都来齐了,你赶紧——”
他话音一顿。
只见破败的厂院里,一个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一道门前,闻声回头向众人嫣然一笑:
“来啦?”
“哟,哪来的妹儿?”一帮人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老张请来的演员吗?”“JK白袜啊,这波赚海了!”“妹儿怎么入行的?老张呢?”
一帮人涌进院子里东张西望,却见少女笑吟吟望着他们,颇有些天真甜美的意思:“张宗晓吗?”
她一扯手里的锁链:“在这儿呢。”
只听铁链哗啦作响,那道门里便传来什么东西跌撞靠近的声音,像猪狗牛羊,或是他们今天打算拍的那匹矮脚马。
所有人都怔住了。
一个影子从昏暗中浮现出来,四肢跪在地上蹒跚爬行,脖子箍着带尖刺的铁项圈,哀嚎被马嚼子堵塞在咽喉里,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与其说那是人,不如说是被打断骨头拗成的某种怪异的马。
那是张宗晓。
尖叫惊呼与怒吼混乱同时爆发出来,有人冲上前,有人往后退,更多的人下意识就想逃跑。然而根本来不及冲出厂院,铁门轰隆!一声关上,仿佛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重重落了锁。
“别急着跑呀,”褚雁转过身,少女娇憨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声音冷酷居高临下:“你们不是就喜欢这个吗?”
“戏肉还没开始呢。”
·
“褚雁,B级,十六岁。”陈淼的声音从降噪耳机里传来,压过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原中心研究院少年班学生,半年前休学,开始在各个救助团体做义工。性情平和温柔,喜欢小动物,长期帮忙照顾福利院里的老人和孩子。进化标识在左胸处,因此对外隐藏自己进化者的身份,喜欢以普通人类的方式生活。”
直升机飞越山岭,脚下是一望无际葱葱郁郁的大山,褚雁组织的那个线下活动地址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
“造孽啊——”白晟跷着腿坐在直升机后排,一手习惯性想伸出去搂沈酌,被沈酌面无表情闪身避开而不成功,只得悻悻地缩回来翻褚雁那本调查档案,翻得纸张哗啦啦响:“能把一个‘平和温柔’的小姑娘逼得痛下杀手,这帮人得猪狗不如成什么样儿啊,其实也死不足惜吧。”
沈酌问:“她的异能是什么?”
陈淼这次没跟来,跟魔女一起镇守申海市监察处。学长不在他就是一只自由奔放的大金毛了,大摇大摆地把腿搁在办公室桌上喝奶茶:“嗯,问题就出在异能上——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智商异能,查资料才发现原来是跟动物共情。”
智商异能跟智商进化还不同。每个进化者的IQ都或多或少会有提高,跟身体素质增强一样属于基础进化;但智商异能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特有的能力,该项异能发动时,可以把杨小刀原地置换成沈酌,天堑之距由此可知。
褚雁确实是个能让人误以为她有智商异能的孩子。她的所有成绩单都能用璀璨耀眼来形容,上学时她连跳四级,十五岁就因为拿了国际大奖而被研究院破格录取,成了当年最小的新生,堪称是备受众望。
然而半年后她就申请休学了,原因是异能让她不堪重负。
研究院里有太多实验动物了。
研究院最强的是基因进化工程,这个专业不拿动物做实验是不可能的,对她来说简直是凌迟般的酷刑,根本不可能念下去。不过对这种智商的孩子而言,即便休学她的人生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导师建议她改学核物理,中心监察处也派人来接触过她,希望她能进特殊情报部门,利用与动物沟通的能力来做情报工作。
褚雁拒绝了所有邀请。
她回到申海,隐姓埋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做义工照顾福利院的老人和孤儿,为民间救助团队帮忙照看流浪动物,过着与世无争的平淡日子。
对于一些智商殊异、高敏感度的人来说,有时确实会产生没人理解的无助和迷茫,尤其褚雁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如果这种简朴、踏实的生活无人打扰,这个温柔平和的小姑娘很快就可以重获平静,找回未来人生的方向。
然而半个月前,自寻死路的虐杀者撞在了她手上。
张宗晓冒充领养人,从褚雁一直帮忙的救助小院老太太手里骗走了一只小流浪猫,敲诈金钱和暴露照片,还将小猫残忍虐杀,将血腥视频贩卖牟利。
这伙人点爆了她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怒火。
“她是怎么跟荣亓联系上的?”沈酌蹙眉问。
“不好说,我们顺着她的行动路线排查了很多遍,目前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找上荣亓的。”陈淼一边吸奶茶一边迅速浏览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资料,说:“最坏的猜测,是荣亓为了招揽手下,已经在低阶进化者中发展出了一个秘密网络。那些与他理念相同的进化者、极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或者像褚雁这样需要报仇又无能为力的孩子,只要有心搜索,都能找到荣亓发出来的蛛丝马迹,然后自然被他吸引过去。”
荣亓本身就有非凡的蛊惑人心的能力,再加上低阶进化者对顶级同类的本能顺从,他想招揽同党简直太容易了。
“继续往这方面调查。”沈酌吐出一口气,说:“必须斩断他扩大势力的途径,他的力量不能再壮大了。”
“是!”
“我说,怎么就让姓荣的捷足先登了啊?”白晟哗啦啦地把档案翻来翻去,发自内心地感觉肉痛:“这种小事完全可以来找我们啊,只要她愿意帮杨小刀辅导作业,那些变态哪用她自己动手,吹声口哨杨小刀就冲出去了,是吧?”
“……”杨小刀从前排副驾驶座回头,显然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你确定到那时她更想弄死的不会是我?”
沈酌把那本档案从白晟手上拿走,放在自己身边不让他玩儿了:“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荣亓到底跟褚雁交换了什么。”
白晟高高扬起眉毛:“能交换什么,交换申海市监察官的偷拍照?”
“……”
沈酌说:“不要以己度人,荣亓想得到的是HRG,最大的阻碍倒确实是你。他的一切行为都脱不开‘克制因果律’这个目的,你小心他让褚雁来对付你。”
白晟震惊且有点感动,顺势伸出手:“亲爱的,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沈酌立刻竖起一根食指,以示保持距离。
“……我死了也心甘情愿了。”白晟从善如流地双手握住沈酌那根食指,真挚地表示。
前排杨小刀捂着眼睛,一脸不堪目睹的扭曲表情,驾驶座上罗振同情地拍了拍他。
“褚雁特意在前两个人身上都留下猫狗毛,诱使我们发现张宗晓,继而一路追到这里,她很希望我们去见她。”沈酌用力从白晟掌中夺回自己那根手指,甩了甩手腕,说:“这小姑娘思维缜密,行动快速,我建议你还是别不把她放在眼里。”
“啊?没有没有。”白晟笑嘻嘻跷着腿,“小姑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轻视她的人迟早有一天要跪在她脚下哭泣——而我比较放松是因为。”
他歪头一笑,阳光灿烂,白毛嚣张竖在头顶:
“哲学系进化者对精神攻击有抗性,A级以下完全免疫。”
很好,很白晟。
“……”沈酌说:“对方是荣亓,你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他顿了顿,刚要叮嘱两句,突然一眼瞥见直升机外,眼神微微凝住,顺手拍了下白晟:“那是什么?”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远处群山起伏,葱葱郁郁。
白晟看都不看:“我对你野蛮生长的暗恋与思念。”
杨小刀:“……”
罗振:“……“
沈酌冷静道:“我看你这辈子都只能思念而已。”
白晟吓了一跳,立刻不抖脚了,赶紧坐正定睛望去。只见远方大山腹地,有一片山林隐约闪烁着幽蓝微光,在白昼日光下几乎难以用肉眼分辨,与此同时微妙的能量波动从前方传来。
是异能。
白晟脸色微变,也不提他的暗恋与思念了:“转向转向,快。”
罗振应声调转直升机方向,白晟紧盯着远方渐渐靠近的山林,凝神仔细感受片刻,须臾道:“精神系异能感应,攻击性非常强,小姑娘动手了。”
罗振立刻通过无线电呼叫附近其他两架直升机,确定方位后回头大声道:“监察官放心,我们这就加快速度飞过去!”
“这个距离你再加快也得有一会儿,再等降落黄花菜都凉了。”白晟咔嚓解开安全带,罗振惊问:“白哥你干嘛?”
“我能干嘛,我去锻炼身体啊。”白晟一手拉开直升机舱门,一手伸向沈酌,阴阳怪气地问:“请问这位尊敬的监察官,民间志愿者能有这份荣幸让您搭一趟不用给编制也不用付工资的顺风车吗?”
沈酌面无表情转向前排:“带我进一趟山,现在。”
杨小刀:“好。”
白晟一把拽过沈酌胳膊,难以置信地问杨小刀:“你有没有点市场经济意识,就咱们两个人你都能卷?!”
杨小刀忍无可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个脑子没毛病的正常人?!”
白晟:“你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杨小刀:“我还是个未成年人!!我……”
少年的怒吼一瞬消失在身后,白晟一手搂着沈酌,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百米高度呼啸而至,唰地落在一棵古松顶端,然后利箭般扑向了深山。
·
山林松涛如海,茂盛的树冠从脚下疾速退后。
白晟对杨小刀始终有种头狼对小狼的戏弄心,一边单手把沈酌扣在怀里一边脚下发力飞掠,有意不让杨小刀跟上,却又不把他彻底甩开,每次看到他落远了就故意慢几步,一看少年气急败坏追上来又突然加快身形,一荡跃过山涧,只留下一个嚣张的背影。
“别玩了,你跑过了!”沈酌在风中冲着白晟的耳朵大声道。
白晟低头一看,立马“哟”了声,半空一个急刹漂移原路返回,把措手不及的杨小刀迎面从树上撞了下去。
不远处地面上,一座破败厂房坐落在山路与溪流交叉处。白晟从废弃的高压电线上一跃而下,如鹰隼般落在厂房屋檐上,低头往脚下看了眼,确定沈酌已经站稳了才松开手。
空旷的厂院中有几十道人影,他一眼望去,不由:“——咦?”
没有厮杀流血,也没有自我啃食。
满室尘土的水泥地上,风尘仆仆的一群人背着摄像器材,或坐或站或跪倒在地,各个双眼大睁神情恍惚,就像几十座凝固的石像。
唯一一个能动的是张宗晓,他已经被打断骨头,硬生生折成了四肢跪爬的形状,血流满身惨不忍睹,嘴里被塞着马嚼子,发出呜咽不清的求饶。
一个穿校裙的少女盘腿坐在屋檐下,清瘦,白皙,鼻头微翘,有种天真娇憨和冷漠混杂起来的神韵,垂落眼睫望着满地人像,眼底看不出丝毫喜怒。
“……褚雁,”白晟眯起眼睛轻声道。
“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一直在想如果你们找不到的话该怎么办。”
褚雁一手撑地站起身,拍拍制服裙摆上的灰,回头望向厂房屋顶上的白晟和沈酌,眼睛清澈黑白分明:“还好,你们终于来了。”
“偶尔也要相信一下大人的智慧嘛。”白晟一手勾在沈酌肩上,两条长腿斜斜站着,笑吟吟问:“是荣亓让你引我们到这里的吗?”
被撞下树的杨小刀灰头土脸爬上屋顶,像一条站在族群最前放哨的小狼,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生怕传说中的荣亓突然出现在某个角落,当他监护人发动因果律的时候他好立刻跟进幸运值。
但出乎意料的是荣亓并不在,遥望远方山林茫茫,完全没有丝毫异常的气息。
“不,那个叫荣亓的人只是跟我做了一笔交易。”褚雁出乎意料地镇静和坦诚,说:“他借给我异能,作为交换条件,希望我尝试用‘白日梦’对S级进化者白晟做出精神攻击。”
白晟视线斜里一瞟,与沈酌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我有我自己的计划,”褚雁顿了顿,说:“我想见沈监察。”
“我想跟沈监察做一笔您绝对不会亏本的交易。”
沈酌微蹙起眉,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倒是白晟升起了巨大的兴趣:“什么交易?”
“救……救……呜……”
张宗晓用折断的关节在地上爬动,竭力抬头向沈酌和白晟发出绝望的呼救,黑洞洞的左眼眶流出血泪。但下一刻,少女面色纹丝不动,一脚把他整个头死死踩在了地面上,后颅骨顿时在她鞋底发出了可怕的挤压声。
“啊啊啊——啊!!”
虐杀者的惨叫响彻山林,但少女置若罔闻,只仰头看向高处的沈酌,语气像小女孩索要一个水果或一块甜点那般平静从容:
“您想杀掉那个叫荣亓的人吗?”
“我知道他的藏身之处,我可以协助你们除掉那个有着恐怖野心的战争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