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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戌时,绣春捧上水来服侍萧如意洗了脸卸了残装,换了裙袄,正要先睡,却见绿珠推门而入。
“今儿倒是稀奇,你多早晚了还不睡?”
平日里绿珠主要负责监察府中管事的可有懈怠,兼或巡查各处庄子,萧如意的陪嫁铺子出入开支可有问题,如今正是春耕农忙,更是忙的脚不沾地,罕见的这时候来见她。
“就不许我惦记你?”绿珠笑着接过蔷薇手里的活儿,将瓶子里的茉莉油倒了几滴顺着她的发根给她按了按头皮,“这时常洗是更香些。”
萧如意从她手里拽过头发,奇道,“这是为什么来的,只闹得我鸡皮疙瘩直冒,可是见天的在外面跑见邪祟了,我嘱咐翠岫给你外面送送祟。”
“你们先下去吧!”绿珠将丫鬟们都遣下去,抱着手端坐在林瀚平日的位置上,“我如何了,不过是长年累月的姑婆做的,人人说我不男不女同你有首尾罢了。”
“这是哪个糊涂人传的糊涂话也值得你这样往心里去,依这样说满宫的宫女不都是不男不女了?”
“任何时候到了年纪不愿意结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闲话。”绿珠玩着她镜边架子上的银熏球。
“你不是素日不在意这些的吗?”萧如意奇怪了,当日她也有意为绿珠寻个合心的夫郎,是她自己恋慕大哥李绩,愿终身不嫁的,怎么今日这样做派,她素日最是洒脱不羁,听说如今还在南陌包养了一个同大哥有七分相似的琴师。
绿珠冷笑,“我素日里是错看了你,果然是嫁了个呆子自己也越发的呆了,你成天驱使着我们为你那一心为君的夫郎出钱出力,却连累郎君最后的一点骨血都要香烟断绝。”
“做什么这样夹枪带棒的,吃了爆竹了不曾?”此时还不知道有故事了,那萧如意真是个傻的了。
“你可知萧宏当众人面,自认出家做了女道士!”说着绿珠越觉火气上涌,几乎将手里熏炉捏扁。
“这是怎么说的,我今天刚从城南留庄发往种梁,杜先生的曲辕犁几乎要大成了,这又将方便多少百姓——我刚回家饭还吃不一口,她们怎么这样大的事儿没人同我讲。”
“百姓,百姓,这是你哪门子的百姓,你那林呆子这样痴心不过一把万民伞打发了,又入不得阁,又当不了皇帝,做什么为这破家灭门的泼才卖命。”
“你可仔细!”萧如意肃了脸,“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宏儿这事儿我必打听清楚,我同官人现在做的事儿了巴巴爸爸,莫说兄长在世,便是母亲父亲知道了也只有欣慰的,天下人做天下事,我李氏一门就是忠义为本,但求无愧于心。”
绿珠见她眉眼都气黄了,收敛了声气,说,“今儿是周家请准了慧妃的意思,为她家那烂酒糟一样的儿子求亲,宏姑娘同钱氏估摸着都是怕你生气,自己处置了,她穿道袍出家的事儿经过周氏那个碎嘴子,一个下午传遍了。”
“既是孩子的心意也罢,只好再筹谋吧,只是她不合再出风头。”刨除萧宏原本的身份,这是她们能为她营造的最显赫的出身。
“您斟酌,只是若还是这样立在当中为当今卖命,以当今的意思怕是要立慧妃之子,若这样大家都没有了盼头,息了心气,如今长安那几个铺面收上来的银钱可是一年不如一年。”
“也罢,杜家姑娘出嫁,你抽空去一趟长安,将那几个铺子,或是卖了,或是租出去,得的银钱一般兑成黄金给阿宏,一半寻些长安洛阳不起眼的庄子、田地,两个丫头也渐渐大了,该给他们备嫁妆,省的到时候抓瞎,寻不到好的。”
“行吧,”绿珠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形势一天坏似一天,不得圣心,一纸调令你赔进去的家财就是两头落空,不过留得些许爱民如子的虚名,三五年的也就灰飞烟灭,你自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些值得高兴的事情。”
说着她将捏扁的熏炉仍旧挂上,一甩头往外走。
临出门,萧如意拉住了她,“你说的我放心里,或者我是像你说的太圣母了些,日后几处产业劳烦你多报阿宏哪里,若她能掌控了尽数给她,是啊,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他一个三品官能救助多少人叫他自己苦去,这是阿娘大兄筹谋了多少年才积攒下的家业,是给孩子们留的。”
绿珠仍旧长长叹了口气,“只别他一叹一愁你又不忍心,王相已经被贬了,今时不同往日,但愿你这次是认真的吧,若不是这些年你一直纵着他,我们家的钱必然早超过杨家做首富,就是在南边做土皇帝都尽够了。”
“你竟不用问我,你同阿宏报去,每月给我20两金的月例,也罢了。”
绿珠来了兴致,“你这话不作数,把印信都拿出来。”
萧如意也确实下了决心,她两步走到床头,从斗柜里取出一盒契纸并一个鲁班锁的小箱子递给绿珠。
“我只留了敦煌的田地铺子,这都是他到这里后置办的。”
“没事没事儿!”绿珠能得这些已经是意外之喜,“他毕竟是一地主官,哪能没有些产业。”
说完许是怕她后悔,“这是阿宏和阿西的!”一溜烟儿抬着箱子往外跑,临出门还撞了林瀚一下,连礼都没行,就一阵风一样的跑远了。
“绿珠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了?”
“你理她呢,年纪越大越不成个体统。”
林瀚见她不快,自己挂了外袍,洗了脸,坐在胡椅上就着蔷薇端上来的水泡脚,“成个婚就好了,詹先生可一直等着她呢!”
“快快别提,绿珠她自己有本事有能耐有钱,怀念旧旧人包占个琴师怎么了,又没有什么邪心,你那詹先生仗着有几个歪才,南堂北陌的常客,勾栏瓦舍的翘楚,不说绿珠,就是我院子里的洒扫婆子都看不上,他也不怕那天得了脏病没了性命,跟个公狗似的!”这样泼才还惦记绿珠,也配?
“哪里就那么不堪了!”林瀚知道妻子性格,又说,“马上又是春闱,仕子们里面很有几个出彩的人物,你照往日的例给他们每人准备一百两金子,我们安西今年又能出一批青年才俊。”
“王相谪守荆州,今年这钱怕是投水里一个水花也不见,就说往年,自己节衣缩食的将人送,不到两年都赶热灶去,如今你一不投太子,二不服慧妃,已是升无可升,别说咱们没这个钱,即便有,不如投在安西,这么多鳏寡孤独的可怜人。”
将钱给了绿珠,她才蓦然发现每年林瀚花的钱有多离谱,单每年这千金赠举子就是他一年的营收了,更别提这府里府外上千人的吃穿用度,若不是阿宏层出不穷的新主意新点子让利润始终维持在一个暴利的状态,他们府里也该典当度日了。
“你说的也是,”林瀚起身,由丫鬟将水端下去,同妻子躺在床上。
“
王相在前往荆州的路上忽的病逝了,如今的朝堂,李辅国独揽大权,他不愿退,尽陈胡将好处,只字不提坏处,怂恿圣人推行以胡治军,除了安西和燕然,北方四大都护府都是胡将,我若退,整个大宣恐入危局,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出岔子,无解成才也是渎职。”
“你也知道,从前年杨家就同另外几家半是威胁半是打压的将造珠的法子强了去,匠人也被挖走不少,去年丢了白糖,若不是绿珠家的阿宏又改进了工艺,今年所有产业的收益可有千金?今天绿珠来,正是为你的门生卜式壬投了杨家,长安城里几间铺子被人摸清底细,连被几家打压入不敷出,我才使她去关门转租。”吖 0入多少?”
“咱安西的还好,只是都是舍粥舍药的微利行当,连上酒庄一年能有两千金,吃用还好,门下虽然不收干股,但来安西的总要拜码头,一年的孝敬够府里开支,你每月二十两,我每月二十两,阿西每月二两,两位姨娘每月十两,合二十两,这就要600多两金子,还有府里一年四季的衣裳,还是我们人口简单,长安的铺子赁出去的钱也刚好够开支。”
“也还罢了,”正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来历缘由,林瀚信了大半,头一次为钱发愁。
“前几天我去杜家看了曦言那丫头的嫁妆单子,不连昆仑奴,她足足准备了三千金的嫁妆,曦言还是有姐有妹有大伯依靠呢,你我半生就这一个姑娘,日后这些粗笨的家伙我尽数赔给她,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若我们有个不测,怎么了局?”
“我不说要花用你也不提阿西的嫁妆了。”林瀚双手交叉支于脑后。
萧如意火气也起来了,她璇身坐起,朝林瀚腰间拧了一把,“你只说我不提,这事情就不存在了吗?你给举子一年百金,咱姑娘呢一年最少也准备百金吧,她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二岁,以一百岁来算,至少准备九千两,单只这一项,咱府里还得过日子吧,眼见着再三五年她也该定亲了,这钱我们这三五年不吃不喝不花用可能攒够?她是个姑娘,单单独独的一个姑娘,没有些银钱伴身你叫她怎么活,像城里金寡妇一样打秋风不成,还是你的权势能让她顺顺利利的得个好姻缘?”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林瀚抱头告饶,见妻子笑了,将她搂在怀里,“你说的是,”他如今不尴不尬的,林熹能有个好姻缘是艰难。
他以往事物繁杂,还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转眼女儿也要成人了。
“这样,这些没心肝的确实上京后一个回来的拜见的都没有,不过他们大多数还算勤勤恳恳,一心为民,再说授官也不能回原籍,原也是我嘱咐了的——”
“成吧,你也不用和我打花腔,我这钱也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回来的,你今年即应了,这么着,给他们加试比赛,赛诗就好,诗心即人心,你先办场酒会即兴赋诗,第一名百金,第二名五十,第三名三十,余者俱是二十金。”
“恐怕不够呢,行卷——”
“一来那是他们父母宗族的事儿,二来今年中枢李相为首,我们这里便是一人千金也难中,不如叫他们提前烧热灶去,或者还有个指望。”见他面有松动,“你说成不成吧?”
“都依你!”
夫妻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又聊起女儿境况,末了,林瀚叹,“我一月20金过了,还有两个姨娘,城里一般人家的大妇月例不过1两,我挣多少钱,花多少账,连这举子的钱从外院出,开在来往花账里,她们也不能拿你的嫁妆养活,以后都依城中例吧。”
“你我夫妻何必见外,只是如今俭省些,阿西日后少些忧烦,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这官若是擉落了,便是这敦煌城里的买卖也得黄,那时候一家子的生活哪里着落。”
“你放心,圣人心里有数,他越是指责我越是重用我,他三十年的太平天子不是百当的,从太宗手中接过也是内忧外患,他如何不知道我才是他的压舱石。”
“也是,如今这盛世,大诗人李白今儿一件千金裘,明儿换一匹五花马,确实是从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我儿时的月例不过一贯钱,如今就是金寡妇一月拿出一两金子来也是翻手般轻松。”
“唉,睡吧!”林瀚叹了口气,正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它走向穷途才越发的让人感伤,宁可委屈妻儿也想尽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