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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阳没有注意到容远称呼的变化,他抱了一阵,激动过后,感觉怀里的躯体瘦得骨头都硌人,看着手臂上的纱布,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不过他到底经过了几年的历练,比起当初已经成熟稳重了许多。金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放开容远,顺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问:“怎么这么瘦?”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个头,露出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说:“我现在可比你高了。来,叫哥哥。”
“滚。”容远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然后不由得一愣,微微有些不自在。
金阳也愣了下,然后笑容变得愈发明显,伸手按在容远头上揉了揉,语气轻快地说:“哈,你还跟以前一样。”
——不,其实不一样了,两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容远没有像以前一样干脆地打开他的手,而是眯着眼睛任由他揉了两下,没有说话。
或者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刻意的轻快,刻意的笑容,刻意维持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假象,然而陌生感仍然挥之不去。
于是金阳也卸下了不自觉带上的面具,堆摞的笑容消失后,残存的那种少年般的柔和鲜亮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光磨砺出的刀刻般的棱角分明和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只有他的眼睛不同——他的眼睛依然是愉悦而温和的,柔软地仿佛一池春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微笑起来。
“走吧,去我家。”他揽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挚友,不再假装成好像他昨天才离开的模样,打开车门说:“艾米瑞达和婷婷也在,正好昨天买了食材,可以做火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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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车窗,城市的灯光化为流火。容远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却没有说话的心情。看着看着,目光就凝聚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那个侧影上。
无论停车场还是在车子里面的光照都不明亮,但却不妨碍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谁?
他知道这种疑惑不应该,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期间也有很多变化——个子长高了,圆圆的脸上婴儿肥逐渐褪去,先后经历了换牙和变声期,随着成长性格也越来越棱角分明。但或许是因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些时光,看着对方一天天的变化,潜移默化的力量反而让人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而现在不同。
他离开时,金阳还是一个略显瘦削,带着几分青涩、几分忐忑、几分意气风发,刚刚踏入大学、开创公司的少年,心软得像滩水,眼睛中总是闪着光,交往中会捧出百分之百的真心,把世事看得通透,心中却总是怀着一片阳光。他关心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体贴包容,善解人意,无论喜怒哀乐,都没有丝毫作伪。
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脸上的线条有棱有角,不再是曾经雌雄莫辨的俊美;头发很短,几乎看不出昔日可爱的天然卷来,反而显出几分精悍之气;身材匀称,背阔肩宽,是去拍电影可以泳装上阵秀身材的那种。不说话的时候,微微沉着脸,有些倦色,沉静中带着几分威严,不像以前一样不经意间也会带上几分笑意。
容远试图从中找出过去的影子,然而越寻找,越觉得陌生。
单说相貌上,其实变化并没有那么大,但阅历和眼界给人的气质带来的改变几乎是颠覆性质的。再怎么天真软和的人,当他来往的都是能够从各方面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上层人士、一句话就能影响上万名员工的命运、每个决定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喜怒悲欢、常常坐在谈判桌前面对各种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可能掉进坑里损失大量的利益……那他一定会迅速地成长起来。
他想要说点什么,比如谢谢金阳帮忙收留照顾艾米瑞达,但话还没有出口,又觉得没意思起来——如果是以前,不管任何事,他都不觉得自己需要像金阳道谢。同样的,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也不需要他来跟自己千恩万谢。
容远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以为下面是平地所以兴高采烈地跳下来,却一下跳进坑里,并且一直掉一直掉,总是落不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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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端在手里的盘子掉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掉了满地,女孩却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个,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随着金阳一起进门的容远看到她这个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艾米瑞达——”
叹息般的声音富有磁性,像是一阵风掠过耳边,又像是温暖的手拂过脖颈,熨帖地让人沦陷。艾米瑞达起初还拼命忍着眼泪,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也按捺不住,先是小声啜泣,呜呜咽咽地哭了几声后,半个月来压抑的担心、恐慌、愧疚、思念等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站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一点形象也没有地放声嚎啕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容远无奈,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传达者无声地安慰和关心。
——这就是那个“哥哥”了吧?
柳婷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颗翠绿新鲜的白菜,心中忖度着。刚开始听到艾米瑞达的大哭声她还手足无措了一下,待看到两人亲密信任的氛围才安下心来。但似乎是那位只闻其名的“兄长大人”非常陌生,她也不能肯定他的身份,便向此时依然站在门边的金阳投去询问的目光。
金阳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同一时间也看过来,点点头,还微微笑了一下。
笑容中有掩不住的苦涩。
柳婷一下子就觉得心都揪起来了。
她认识的金阳是个哪怕被几个财团同时打压、正在等待运输的产品被一把火烧个精光、巨额订单出了纰漏、公司高层带着重要资料和客户群背叛都能依然成竹在胸、气定神闲去处理的男人,她以为再大的压力都不能把他压垮。但现在,他浑身倦怠,即便笑着都感觉悲伤,像是好不容易爬山爬了九成九,却被人一把推了下来!
她直觉这一定跟家里的新客人有关系,神色中不免露出了几分,视线却突然被挡住了。
“现在气氛好像有点不合适,待会儿我再给你们介绍。今天吃火锅怎么样?”金阳含笑问,一如既往地温柔,刚才的神情似乎是她的幻觉。
于是柳婷也不再多问,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努力高兴地说:“那好,我再做两个凉菜。”
“我来帮忙。”
金阳挽袖子,却被柳婷赶了出去:“忙了一天,你还是坐着去吧!晚饭全都交给我就好!”
话虽这么说,但金阳也没有坐着等吃的习惯。他去卫生间拿了扫把簸箕把地上的盘子龙虾什么都扫了倒进垃圾桶里,又把地拖了。都收拾完以后,他看到艾米瑞达已经基本平静下来,容远坐在沙发上,坐在地毯上的女孩头枕在他膝盖上,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因为哭得太用力,声音还有些沙哑。容远基本没怎么说话,但神情动作中却透着不容错辨的爱护。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容远。
外貌上的变化其实很少,虽然瘦了很多,但看上去还像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仿佛时光格外钟爱面前的这个人,让他在最好的青春年华能多停驻一段时间。但整个人变得愈发锋锐凌厉,仿佛经过了铁与火的洗礼。
——可不就是这样么?
金阳苦笑着想。
尽管没有明明白白地问过,但救生舱中是艾米瑞达,那么人形机甲的驾驶员除了容远不作第二人想。他不知道容远在离开的几年中都做了什么,但光看那场星空战斗,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必然经历了重重危机,或许是一路厮杀才回到了地球。
但战火没有把他淬炼地更加孤绝,却把他从曾经隔离于世的心境中拉了出来,他的眼睛中有了更多的东西,不像是过去一般除了目标以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不知道是谁让他发生了改变,但金阳由衷地感激这种变化。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容远高兴,然而,喉咙中梗着千言万语,最初的喜悦之后心中却只有酸涩。
他或许是这世上最了解容远的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那无法忽视的生疏与拒绝。
金阳忽然觉得……他终于知道那些千辛万苦才把孩子抚养成人但孩子长大了飞走了不说回家连个电话都不肯打的父母是什么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