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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这一路精神紧绷到极致,无时无刻都觉得背后要刺来一把偷袭的剑,不曾休息过一瞬。
并非他有意威压外露,而是近来沉浸厮杀,早已习惯,一时忘了收敛。见到洛明川的瞬间,才想到要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觉得自己弱小的时候,旁人看来,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
沧涯弟子们围拢过来,岸边接连响起惊呼,
“竟然是殷师兄!”
“殷师兄入小乘境了!”
“这也太快了吧我不要活了……”
殷璧越不擅交际,便一一点头示意。简洁解释道,“此去东陆除魔,有所突破。”
这样略显冷淡的反应,落在众弟子眼中,只觉得他性情如故,依然是面冷心热。
洛明川不动声色的往前两步,隐隐成回护之势,挡在殷璧越身前。
何嫣芸见状笑道,“殷师兄一路奔波辛苦,就先不打扰他休息了。岘港的防线还没查完,小莲和我一起去吧。”
她虽是对阮小莲说,但落在众人耳中,都回过神来。
“等等,我们也同去……”
“洛师兄陪殷师兄回去休息吧。”
海边的人群顷刻做鸟兽四散,须臾后只能听到呼啸风声与海浪拍岸。
洛明川微微侧过身,眼底显出浅淡的笑意,“恭喜师弟突破。”
他看上去淡定稳重,与平日没有不同。说的也是无关痛痒的话。
但袖里的双手已然攥紧,所有心神都用来克制翻涌如潮的心绪。他怕稍一松懈,就要将眼前人拥进怀中,然后融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殷璧越在东陆走过一遭,气度比起以往的清冷,更多了杀伐的锋锐之意。仿佛连眉眼间的棱角都凌厉几分。
可如今面前只有洛明川一人,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多日的防备也蓦然卸下,无边的疲倦和难过就仓皇袭来。几乎是瞬间将他淹没。
“师父去剑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殷璧越声音有点闷。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洛明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翻涌的心绪尽数化作细密的心疼,他专注的看着眼前人,认真道,“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剑圣。”
同样的安慰换别人来说,对殷璧越而言都是无用。但从洛明川口中说出来,就有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本就站的极近,他忽而不知哪里生出的冲动,很想抱抱师兄。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心意所至,没有多加思索。
很温暖。在叶城,在兴善寺,在沧涯山,都是一样的温暖,令人安心。
洛明川猝不及防,微凉的气息骤然盈满胸怀,风中一缕白发拂过脸颊,呼吸相闻,略有些痒。
他周身一震,怔在原地。
片刻后,袖中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终于落在了怀中人背上。
抬手拍了拍,力道很轻,很克制。
殷璧越知道自己有些过于依赖师兄了。这个问题,在洛明川昏迷时他就反省过。他对师兄的依赖超乎最初的信任,或许会给师兄造成困扰。
更何况,他已经加冠,要独当一面了。又怎么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窝在师兄怀里寻求安心。
太没出息。
想到这里,殷璧越赧然,脸颊隐隐发烫,就想从洛明川怀里退出来。但不知怎么,师兄分明是虚拢着他,看似没有用力,却异常坚定,他竟然没能挣开。
那我再靠一会儿好了。
就只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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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一帆风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陪伴的缘故,殷璧越看山看水都满怀舒畅。
他们在岘港加固阵法后向沧涯去,沿路与当地的世家商议防线部署,留下传讯符。许多繁琐的工作经洛明川之手,件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在沧涯山的庇护范围内,流民基本由略阳城等大规模城镇接纳,局势已经稳定下来。
至于以十万大山为界,山那边的抱朴宗,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落叶之后,霜草连天。
北风卷地时,他们回到了沧涯山。许多弟子自发聚在山门口等着,远远挥剑。
殷璧越一时恍惚,就像回到了初下山赶赴折花会的挥剑送别。此时便生出回家的熟悉感。
他更没想到的是,到了清和殿,也能看到折花会上相识的故人。
殷璧越和洛明川被叫来时,掌门正阳子,君煜,柳欺霜还有燕行都在,像是正在议事。他们上前见礼,发现满座的白底云纹道袍中,濂涧的紫色长衫分外扎眼。
陈逸起身揖手,“洛道友,殷道友,许久不见了。”
洛明川带着殷璧越回礼,笑道,“陈道友远来辛苦。”
陈逸面容平凡,气质温和如旧,但殷璧越却觉得,他的气息更凝练了,至少比折花会交手时更强。
“洛师兄!殷师兄!”
殷璧越闻声看去,一身泼墨山水袍的程天羽原来也在。
或许是满殿中修为最低,存在感才显得弱些,殷璧越这么想着,一定不是身高的问题。
程天羽和他们中规中矩的见礼,倒也有几分沉稳模样了。
正阳子轻咳一声,大家各自落座。
陈逸正色道,“二位远行辛苦,本不该此时叨扰,只是事出紧急,方才登门。”
程天羽接道,“钟师兄和宋师兄要镇守青麓,所以门中派我来与你们商议。”
洛明川蹙眉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几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彼此都有些少年意气的欣赏,说起话来自然不需要多余的客套。
殷璧越觉得殿中气氛不对,大师兄和二师姐一贯少言,但三师兄今天居然也没什么话。
正阳子道,“魔道十二宫的一位宫主,从东陆出来了。”
殷璧越心中一沉,“金宫的那位?”
他在荒原上远远见过那座大辇,本以为他们只会在东陆活动。毕竟自道魔大战之后,虽然正道修士与魔修间依然摩擦不断,却再没有位高权重的魔修强者踏足其余四片大陆。
这就像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双方各自休养生息,互不进犯。
陈逸道,“应该是。各路消息中,只有金宫宫主,出行必要坐高如楼阁的大辇,辇上还有鲛纱帐幔。”
程天羽道,“他们途经中陆濂涧宗的附属城邦,又渡海,已经快到南陆青麓山脚下了。一路不曾杀人,甚至没动过手,来意不明。”
殷璧越蹙眉,不杀人,不动手,看似是好事,但隐藏的用心和谋划更难揣测。这种时刻,剑圣刚入剑冢,魔道十二宫的一位宫主就离开东陆,无疑是危险与战乱的讯号。
正阳子想的更多,濂涧宗有曲江,青麓剑派有周远道,都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亚圣。但贸然出手,很可能迎来一触即发的全面战争,第二次毁天灭地的道魔大战。
所以陈逸与程天羽来到沧涯,担负着互通消息,甚至是商议联盟的重任。
以修行者的漫长生命来算,他们都还太年轻,但在师门长辈眼中,已经青出于蓝,能担起大事了。
他又看了看自家徒弟,也是一样的年轻。
掌院先生说的群星时代不错,修行界的未来,还是要交到这些年轻人手中。
洛明川见师父不说话,就知道这件事情也是交由他决定了。
“现任金宫宫主百年前杀师□□,根基并不稳妥,贸然兴兵不智,恐是另有所图。”
陈逸深觉赞同,“正是。若是想去南陆,海上有条航线更近。为何还在中陆走一遭?”
程天羽蹙眉,“如果中陆和南陆都有她图谋的东西,又为何这一路什么动静也没有?”
“或许……没有这么复杂。”
柳欺霜突然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
燕行恍然,“是了。要说除了魔宫中人,谁还见过金宫宫主长什么样,那只有二师姐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想起柳欺霜曾参与西泠山一战,也想起了那位宫主的名字,玉展眉。
傲雪欺霜沧涯柳,芙蓉展眉金宫玉。放在百年前,没人不知道的。
柳欺霜与玉展眉西泠山交手不分胜负,同时成名。只是在那之后,一人回沧涯山上苦修,再不入世,一人自碎全身骨骼经脉,在雪原深渊下苦熬二十年,终得魔功大成。
当玉展眉杀师成功,成为新的宫主,身份便胜过了名字。这两句也不再有人提起。
柳欺霜在众人的注目中说道,“她应该是想来西陆的,来沧涯。只是……她西南不分。”
程天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什么?!”
柳欺霜也觉得这事儿说了没人信,可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
“除了不分东南西北,她还不认路。就绕的远了。”
这次连陈逸也觉得荒谬,“她那么多手下,就没一个认路?”
柳欺霜道,“这倒不是。只是她看上去温柔如水,实则杀人不眨眼。”
燕行道,“她说哪边是西哪边就是西,下面人谁敢说她不对?指鹿为马,指南为西,倒也不难想象。”
柳欺霜正色点头。
殷璧越环顾四周,觉得除了大师兄镇定如初,大家的内心都有些崩溃。
尤其是万里赶来,风雨兼程的陈逸和程天羽,这事儿还真没地儿说理去。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