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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这轻轻的三个字在孟潜听来,无异于振聋发聩。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林大小姐吗?那个大名鼎鼎的杳兰山大小姐竟然会道歉?!
震惊之后,孟潜望着林鹿栖的目光不再呆滞,又开始深思林鹿栖这一句道歉。她想表达的歉意,不只是勾起他伤心事这一点吧?大概是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低头道歉了。
他的心中涌起深深的感动,随即俯下身来与她平视道:“没关系,大小姐。”
林鹿栖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敢直视孟潜那种认真的神色了,就移开了视线道:“好啦,这么正经地和你说话我还真是不习惯呢!小呆,你也别得意,我嘛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以后若有不对,你尽管指出。”她语气虽然散漫张扬,话语却是认真的。
孟潜一笑:“嗯,我知道了,大小姐。”
“大小姐不好听,换一个!”林鹿栖晃着腿道。
“……栖栖。”孟潜沉默了一瞬,这样叫道。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又仿佛被赋予了丰富的情感,格外动听。
林鹿栖脸皮甚厚,但仍是忍不住地红了,赶紧用话语掩盖:“嗯,不错。哎,小呆,亭子那边的梅花开了,快推我过去看看!”
那日宴请几个朋友的亭子外栽着几株红梅,但彼时树叶已落,枝桠枯瘦,孟潜也并未注意。今日推着林鹿栖转过一个弯,亭边的红霞分外惹眼,在白雪点缀之下更显出几分与艳烈的色彩不同的冷傲气质来。
艳与冷。嗯,这种反差与出乎意料的和谐,似乎与……大小姐她很像呢。
“小呆,给我折一枝来!”林鹿栖望着那明艳的枝头,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你很喜欢梅花吗?”孟潜挑了一枝还未开完的花枝,一折倒是把花上的雪水给震落了。
林鹿栖感受到落在脖颈间的冰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看到孟潜脸上也溅到了几滴水珠,一下子笑了出来:“好冷!哈哈哈小呆你竟然一脸水!”
孟潜将花枝递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便俯下身问道:“很冷吗?要不要回去了?”
“没事啦,只是一滴水而已!”林鹿栖嗅了嗅花枝上盛放的梅花,回答起孟潜之前的问题来,“谈不上喜不喜欢吧,漂亮的东西我都喜欢。院子里花多,四时都有开放的,南覃姐姐总会折上几枝插在花瓶里。看着漂亮的花,心情会变好不少。”
此时的林鹿栖才完完全全像个单纯的小姑娘,孟潜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呢?”
林鹿栖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樱花吧。你有没有见过漫山遍野的淡粉色樱花?啧,那画面,真的好像仙境,又像是梦里的场景!小呆,告诉你,拂尘的天璇峰上就有着大片的樱花林,来年春天带你去看看!如果……如果我能撑到那个时候的话。”
孟潜的心脏好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刺痛感传来,他不由皱了眉:“栖栖,别说丧气话。”
林鹿栖冲他甜甜一笑:“没有啦,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在那之前就陷入沉眠,至少四年之内是没法和你一块儿去看樱花啦!”
孟潜转到轮椅背后道:“那也不急,等你醒来,总能一起看的。好了,出来得有些久了,我推你回去休息啦。”
林鹿栖一手握着梅枝,一手轻抚过娇艳的花瓣,忽然道:“小呆,我将要面临的是四年多的沉睡,四年里,很多事情都会变吧。年长些的人或许不会有太大变化,年轻人,像你还有弄影和甄奇他们,甚至我自己,都会变。其实我并不怕自己是死是活,倒是如果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的人面目全非,才是真正叫我感到惧怕的事。”
孟潜沉默了。是啊,四年的时间,足够让许多人许多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又是一个少女一生中特别重要的四年。虽然这四年能换回林鹿栖一条命,但失去这段时光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生的遗憾。
只听林鹿栖又道:“其实不只是我害怕,我爹娘也操心这个呢。为了让我安点心,他们还商量着将我和拂尘的亲事先定下来呢,要我说那可真是想得太长远啦。”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孟潜的动作一滞。细细密密的苦涩突然在心间弥漫开来,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问些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是啊,许镜洲是山主夫妇早就定下的女婿,这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啊,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了。虽然平日里所有人都对这个婚约不甚在意,但若一朝成真也不会有人觉得惊讶。即便是他自己,也在很久以前就觉得许镜洲与大小姐很相配了,不是吗?
他并不怀疑林鹿栖与许镜洲的感情,如果他们在一起,一定会过得很逍遥快活吧。他也相信,林鹿栖不会排斥这门婚事,许镜洲也会坦然接受。可是……可是在林鹿栖尚未懂得感情是什么东西的年纪,就为她定下终身大事,是否有些不公平?对她,也对她本有可能会喜欢上的人。
他忽然有些不甘。那个人是许镜洲,林鹿栖能够接受,那么如果换做是别人……如果是他呢?是不是,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冷峭的北风吹过,带回一丝理智。孟潜苦笑了一下,当事人都无所谓,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今日,是他情绪波动太大了,是他……僭越了。
“那……还是要祝贺大小姐与许大人。”孟潜的声音尽量压抑得很平稳。
林鹿栖转过头看他:“不是吧,你也这么想吗?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定下来究竟能不能让我安心,不过总还是要问过拂尘的。”她的视线又落回梅花上,“欸,我突然想到,小呆你说这算不算是,呃,冲喜?啊那可是不太妙,对拂尘多不公平啊。如果爹娘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还是赶紧拒绝了吧。”
孟潜推着轮椅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其实林鹿栖考虑的范围内,根本没有情爱。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不管多么聪慧,于情爱上又能懂得什么呢?她这份难得的天真懵懂,让他怜惜,又让他有些莫名的伤感。
孟潜将林鹿栖推回房间,交给了南覃,离开青芜殿时犹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