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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半张银面具夸张地抖了抖。
“我没理解错的话,只是为了一个孩子的入学,就深夜把我叫起来?”
苏守墨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e-on,阿尔伯特,我觉得根据传言,你这时候应该还没睡觉才对,而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提案。”
摄政王露出的下半张脸稍微一红:“苏摩,对女王保持最低的尊重,别开这种玩笑了。”
苏守墨坏笑着:“我听到的可是摄政王殿下宵衣旰食处理国政的传言,是你自己不打自招吧。”
双方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阿尔伯特亲王便沉下脸来。
“话归正传,查拉图固然是一个孩子,但也是一位手握强力的半神……别急,我知道,这是那些庸人拿来拒绝的理由,在你我间不适用。在我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他会带来很多的麻烦,一个猖狂的凶犯,一个横空出世的地下组织都在以他为目标,你还要我把他放到国家的心脏地带……”
苏守墨摊开手:“我理解,阿尔伯特,我非常理解你的一切顾虑。可你也能看出来吧,把查拉图送去西敏公学是一手妙棋。”
阿尔伯特长叹了一口气:“又来了,苏摩。你比政客更能把人视作棋子,你比将军更能把人用成消耗品。那个可怜的何塞·穆里略已经连续发表声明,逼得圣公会内部肃察了。”
“圣公会里有内鬼,至少他们在帮助黑暗不朽会行事,这个时候肃清内部正当其时。而且何塞有圣公会背景,又是退役的老家伙,不怕得罪人,不是正合适吗?”苏守墨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只会毁了他,为他在内外两侧都招惹敌人!”阿尔伯特冷冰冰地说道:“但我没资格指责你,苏摩,我们都做着一样的事,唯独,查拉图这孩子,你又要拿他来当诱饵?甚至不惜牵扯进圣公会,乃至大英帝国的未来?”
“这你可冤枉我了,阿尔伯特。”苏守墨连连摆手:“我哪会想到那些。”
阿尔伯特站起来,频频摇晃着脑袋:“我知道你一直在培养他,让他像是你故事里的一只猴子,自以为有展布的天地,实际上都在你的手掌上打转。可你现在因为一点麻烦就要放手?这不是我认识的苏守墨!实话跟我说,事情真的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么?”
“你今天非常反常,苏摩。所以大英帝国的摄政王也不想像往常一样接受你的敷衍。让我们开启一场坦白一点的游戏吧。”
阿尔伯特打了个响指,他们身边混沌难明的诡域顷刻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身在云端,一艘庞然的飞艇悬停在空气稀薄的高度上,安静得只剩下蒸汽的声音。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苏摩!”阿尔伯特说完这句话,不再看他,而是推开窗,在高空中隔着无尽的尘霾,俯瞰着伦敦的一切。
“害怕?”苏守墨讶然:“我在害怕?”
摄政王一言不发,只是背对着他,听漫天云舒云卷。
大概有一朵云完整地飘过他的头顶,月色倾斜着,稀稀疏疏地落下,阿尔伯特这才回头,浑身少了几分气力一样,径坐在椅子里:
“我们都是英国人的赘婿,苏摩。我作为一个德国人,统治这个国家十年,你作为一个清国人,威震欧洲的神秘界也有六七年,但我们终究都是英国人的赘婿,我们是一样的。”
“你可以骄傲,强大,无视人间的流俗和陋规,毫无底线地践踏一切,但为什么你没成为萨默埃尔一样的凶手?我不是尼禄那样的暴君?因为我们还会在乎一个人的梦想和感受啊。这就是你会害怕的原因,苏摩,你有所求,而且比起维多利亚,妮可仙娜的梦想更加遥不可及。”
“这就值得我害怕么,阿尔伯特?”苏守墨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
阿尔伯特自嘲地一笑,接着说道:“通俗地看吧,世人认为阿尔伯特亲王能成就半神,是因为这个伟大帝国的权力足够为我提供强大的命运,呼唤足以登鼎半神的力量。而你,苏摩,是因为你还不想,不敢,不愿往前踏出一步,所以只是一个半神。”
“此刻我们探出头,向下,伦敦正在苏醒,每一个行人,每一辆车马,乃至于每一艘商船,在我们眼中都渺如尘芥。可我们,无人能撼动的我也好,在主世界没有对手的你也罢……”
他向上指了指:“就算加上那些小打小闹的伪神,在真正的【支配者】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和我们俯瞰的一切又有什么差别呢?”
阿尔伯特收回手,带着血丝的双眼睁着,透过银色面具的两个孔洞,认真地和苏守墨对视:“而在终末的一天到来前,你们居然想要以尘芥反抗【支配者】,又怎么能不让人害怕呢?”
他本以为,苏守墨这下该收敛他的玩世不恭,严肃地开诚布公了,孰料到这人竟然愈加狂放,一片云海恰好掠过两侧舷窗,清国人就在云海中大笑起来。
“阿尔伯特,阿尔伯特。”笑罢,他摇了摇头,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开心。
“你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国王,当然,是囿于这个时代,囿于你的国家,囿于你的理想而言。对这个世界的其他部分,对整个人类的遥远未来,对被你的理想苦苦压榨的国民来说,就会另当别论了,对么?”
他语带戏谑,阿尔伯特回答的一丝不苟:“当然,我们都要做出取舍。”
“那你会为这种被你舍弃的部分,感到内疚么?”
“当然不会。”来自德国的大英摄政王回答的斩钉截铁。
“所以,我也不会害怕。”苏守墨语气轻快:“只是我今天决定牺牲一个人,这决定做的有点艰难罢了。”
阿尔伯特惋惜地说道:“是查拉图?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这可是所有造神计划中最成功的一个,这孩子的潜力很大啊。”
苏守墨却突兀地提起:“阿尔伯特,土壤是由什么汇集的?”
来不及回答,他就揭晓:“是尘芥,是我们都不在乎的尘芥。尘芥在天空之下是何等渺小,但从土壤中却能生出生命来,这样渺小的生命不断地攀登,他们能征服8844米高的珠穆朗玛,十八公里高的对流层,乃至于四十万公里高的月亮也会被踏在脚下。”
他笑着,露出了六颗牙齿:“为了对抗在我们之上,更高的天空,我们也得牺牲一些更有价值的尘芥,来浇灌伟大的生命,不然还能如何呢?战争总是要牺牲人的。”
阿尔伯特忽然感到一丝犹疑,他总觉得气氛有哪里不对,这不像是两个古罗马的贵族,在假惺惺地谈笑评判角斗士生死的场景,反而像是……
角斗士向同伴的告别。
苏守墨伸着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悠然说道:“所以啊,别怀疑我会害怕,阿尔伯特,我做这个决定是很艰难的,你要是再这么怀疑,我怕我真的有一天会害怕,真的会动摇这个决定。我很年轻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啊。”
阿尔伯特的银面具没有一丝表情:“我们最开始说什么来着?”
苏守墨微微偏头:“查拉图,西敏公学,呆上两到三周,把所有有异心的人都引出来。”
“我答应了。”阿尔伯特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