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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你们了。”
这句话,伴着拍一下肩膀的动作,仿佛某种平凡而虔诚的仪式。
苏守墨重复了一百九十五次,对黑鸦一般的行动者们。
没有一人回应,他们默默地在楼宇间游走,把干枯倒毙的尸骸拼凑完整,看着各自手上的图纸把他们放回生前所在的位置,再在手腕上绑上一张纸条。
大概是做好标记,等着维洛利兹来复原的意思吧。查拉图揣测。
走过最后一人,苏守墨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态,随手把废墟里的碎石构筑成椅子,坐在上面,朝查拉图招了招手。
本能地,查拉图看到了谎言的轨迹,有些想要止步,路易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靠到极近的距离上,查拉图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男人虚弱得像一个奔波了一天,筋疲力尽的凡人,除了思维深处还有一点浓重的迷雾之外,他几乎整个人都不再设防。
苏守墨的手就这么勾了过来,像一个醉汉一样靠着查拉图才重新站起,口里喘着粗气。
“差不多可以了,送我回去。”
语气冰冷,沉静,一副外干中强的样子,查拉图毛骨悚然,鹰翼都缩进了背脊。
“先生,这是怎么?”
查拉图只是看出了气氛的古怪,但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
真实之眼能看到的只是呈现出来的真相,或者向后发展一两秒的合理推演,并不会为查拉图揭示苏守墨在防备什么。
二人蹒跚着走了起来,路易对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交通工具在外面的开阔地上,
“维洛利兹……昏了五年居然今天苏醒,还带着黑鸦部队的全员,这还真是像丢了街亭让张郃长驱直入一样的失误呢。”
明明是听不懂的掌故,查拉图眼前却显出一个宵衣旰食的老人倔强而失望的面容。
“您忌惮他,反而要示弱?”
“空城,又不是空城。查拉图,你该多读读恩格斯,用【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来形容神秘界现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守墨虚弱而爽朗地笑:“如果我们都是野兽,我算是猎杀之后体力耗尽,正要回巢大快朵颐的,而维洛利兹是被吵醒了饥肠辘辘的——我相信我会赢,但那样的我就真的再没余力了,为了表示尊重,我本该撑出一副最强横的姿态,告诉他我还有预备战力。”
查拉图思索了一下:“但作为人类,则会多去思考一下,尤其是您威名远扬,这样的人会显露这样虚弱的样子么?难道会是陷阱?他们大概会这么觉得?”
“这些是我之前想的,现在已经是废稿了。”苏守墨摇摇头:“但好处是一样的,少在外面持续一秒的备战状态,我的寿命就长一分钟。不提这些,其实我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查拉图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我要告诉伦敦,因为有查拉图站在我身边,所以苏守墨无需任何防备。”
苏守墨微微笑着,每一个单词都念的清清楚楚。可查拉图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办法看穿这句话的真假。
这个半生笼罩在迷雾中的男人,从能力到处事都习惯了编造和撒谎,和真的一样。一个惯于欺骗的人,又怎么会这么真切地表露出对人的信任?
查拉图也偶尔听过几句,大概老板娘算是一个,他们相识于毫末,也许那时苏先生还不是眼前这副样子,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容易相信他人。就像是在小树上刻一道痕,等到它长得和钢铁一般坚硬的时候,那道裂痕也停在那里,牢不可撼。
可自己和苏守墨非亲非故,算上自己没有印象的记忆也只认识了半年,何德何能会得到他的信任,直到如今的地步?
那无异于要赤手空拳地在精钢的柱子上刻出深痕。
查拉图倒也不是觉得那全然不可能,但大概需要千百次的奋不顾身……吧?
胡思乱想中,再也无言。二人走出陋巷,登上了路易驾着的马车。
马车平稳迅捷,就像轮子和马蹄铁根本不曾敲击地面,而是蹈虚而行一般。但查拉图没心思在乎这些,而是真的像苏守墨说的那样,打起精神密切注意四周的情况。
突然一阵刺痛,却没感到危险,原来是苏守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握紧。
查拉图打量周围,发现已经到了万允屋的门口,最安全的地方。
而在他身边,那个高深莫测,无人可当的苏守墨又回来了。
“boss,都来了,他们应该很关心你。”路易先下了马车,拉开了门。
“我却耽搁了这么久,那得恕敝店招待不周啊。”
捏着查拉图肩头的手松开,苏守墨拍了两下他的后背,查拉图感觉到衣服的破损和浑身的伤痛瞬间都被埋入虚无。
“挺起腰板来,查拉图!你是要继我之后执掌万允屋的人,现在我来带你认识一下我们的盟友。”
苏守墨说着,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查拉图看了一眼路易,他只是静立于车边,示意查拉图赶紧跟上,没有一点挪步的心思。
查拉图这才了然,位置已经被苏守墨的几句话定下了,这个舞台特属于自己。
苏守墨一把推开木门,风铃声只轻响一下,查拉图紧随其后跟进,发现平日里狭窄的柜台和走廊似乎都宽了些许。
用来安置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当先的一个人头发斑白,满脸桀骜,翘着腿坐在空中,手边凌空摆着茶杯,查拉图看的分明,无数个无形的力场和障壁像不可见的高脚椅和茶几一样承载着他。
老人翘起来的腿不耐烦地蹬着走廊的墙布,从上面杂乱的脚印可以看出这一点,查拉图注意到苏先生的后脑都有青筋跳起来了。他背后侍立着一个年轻人。
查拉图豁然警醒,自己为什么会像看野草一样略过这个年轻人?因为老人太引人注目?他想仔细再打量一番,那年轻人却云淡风轻地对着他笑,倒让查拉图不便细观了。
“何塞·穆里略,圣公会的前S级专员,自称门徒遍布大西洋,找到现在只有两个学生还认他,可悲。”
“呸。”何塞直接伸手指着他:“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对抗邪神的一线奋战了。你面对长辈应该给予什么?尊重,尊重,还有他妈的尊重!”
苏守墨没再理会,友好地和背后的年轻人点头致意,但没有把他介绍给查拉图的意思,只简略地用手圈了一下:“一个曾经的半神,一个未来的半神。他们领着一帮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呢。”
他们走过两人,后面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士,坐在柜台里,膝前摊开报纸。她摘下眼镜,礼貌地笑着,微微颔首。
“弗罗,你应该认识的,黑夜教会伦敦教区,他们有一位半神一位圣徒。”
查拉图当然记得,也认知到在场的这位必然是半神,忙不迭地向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致礼。
走过南丁格尔身边,温度立升几度,一个俊美的男人坐在金属椅上,头上敷着酒精打湿的毛巾,手里摇着冰块咣当作响的茶杯。
“喂,苏守墨,为什么没茶了呢?”
“没?茶?”苏守墨思索了片刻,威严的气势陡然破功。
他激动地用手比划着:“我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桶,全装满的放在店里,怎么就喝完了?”
男人的脸上更少了两分血气,苍白地辩解道:“我喝的不多,准是被你们自己店里的喝掉了。”
“不可能,艾莉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她句句听……”
“你这种时候想到她的名字就很不对劲了。”苍白的男人一阵见血。查拉图瞥到楼梯上一张戴着口罩望下来的脸飞速消失。
苏守墨扑上去,揪起他的领子:“十年!我仿维他柠檬茶的配方花了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男人头上的毛巾冒出一丝焦烟,苏守墨当即松开了手,从放在地上的铁桶里捞起一块湿毛巾给他换了上去。
“混血亲王,弗朗西斯·拜伦,一个一分钟不降温就要自燃,可怜兮兮的家伙。这亲王当然是自封的,反正罗马尼亚那边好像没有承认。统御混血氏族,一位半神和——他们没有圣徒这个叫法——四位大公,反正领会精神。”
苏守墨走到楼梯边上,扶着扶手转身立定,查拉图紧赶几步站到他身后。
“万允屋,两位半神,三位圣徒。”苏守墨让开一点空间,让几人打量的目光更多地投到查拉图身上。
作为被强行拔高的【第二位半神】,查拉图自知那不是自己的常态,显得有些窘迫,但在苏守墨不愠不火的目光逼视下,不得不昂首挺胸面对这一切。
毕竟不全是说谎嘛,圣徒和半神的分野并不是绝对实力的强弱,而是在于对【神权】也就是【虚无质】的抗性上。强的圣徒也能虐杀弱的半神,但面对神灵的力量,强圣徒再大也只是砧板上的牛排,而再弱的半神也能像螳螂一样奋臂一挥。
在这方面,掌握了【真实之锚】的速成质疑法,查拉图确实能被划入【半神】的行列。
但他也不怀疑,真的进入不计代价的死斗,他对上这间屋里哪个人胜率都不会超过1%,这是刚刚用真实之眼确认的。
眼中的数字跳动了一下,查拉图猛地发现有一个自己能稳赢的人走下楼梯。
但面对这个可称弱小的人类,从强大的苏守墨到桀骜的何塞,从一脸死相的拜伦亲王到云淡风轻的无名青年,一齐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在这样的气氛中,查拉图的抬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也因此注意到南丁格尔女士也抬着头,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关爱之情。
妮可仙娜·韦斯利,威灵顿公爵之女,执行局第七处处长,缓缓地走下楼梯,身是凡人之身,但威仪却如同山峦挪移。无锋的目光扫视下来,像是在检阅属于她的千军万马。
查拉图在过去有那么一度以为,老板娘不过是苏先生的附属品。当然这种不敬的想法很快就被他丢掉,转而认为是辅佐后勤一类的人物,一切对她的尊敬不过是出于对苏守墨的敬畏和苏守墨本人对她的敬爱。
但现在他才明白,如果存在一种从属关系,那不可一世的苏守墨才是她的附属品,是为了贯彻她的意志而行的利刃。
“路易,封闭会场,确保万千世界中,没有一个存在能从外窥探议程。”
她轻轻地说着,顿了片刻,似乎等待路易的术式完成,然后继续说道:
“第一幕已经落幕,在不久后的第二幕里,我要你们确认计划,登上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