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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初停,城池内外百姓也大多裹起厚实衣裳,数日风雪隔街难见人踪,免不得要在家中憋闷上一阵,说来倒也算是桩自古而今的怪事,倘若是忙碌时候,堂客大多贤良温让,汉子外出讨生计,女子身在家中操持家事,看护子嗣孩童,有条不紊相当老练,而偏偏待到在外汉子被风雪所阻,好容易还家每日相见,却又未免要吵闹纠纷,惹得左邻右坊不胜其烦,上门找寻过许多回,仍旧无果。
关乎此事,叶翟曾同云仲讲过些私下见解,说若是男子许久不归家,两两皆是想念,反倒容易将这些日分别时所受的委屈苦楚匀去大半,好生道几句久别之苦,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琐碎小事里所受的委屈困苦,好像自然而然就算不得甚,所谓小别胜新婚,就是如此道理;而若是长久不见,则略微有些生分,当然也不适宜相见过后就将满腹窝火怨念当即吐将出来,比起每日相见,柴米油盐琐碎,家中坐镇之人与外出讨银钱之人,各有各的难处,所谓相知和解,终归是少数,往往要把自己所受的苦头,放在对方之上,并没有多少人能想到所谓设身处地,就算难得想到一回,多半也不能尽数体会。
而等到云仲再想问叶翟时,后者早就猜出其心思,笑骂道了句憨傻小子,寻常人不过匆匆数十载年月,即便那等垂垂老矣之人,按说最明世事,亦未必能确保事事都能做得妥当,更不见得就能无想无念,想清人间道理,可若要两人都存世数百载,许久不曾谋面,反倒容易抛去诸般杂念,不愿将所受相思之苦论个高低大小,当然就不会成天吵嚷,起码不会为旧怨遗憾,遮去心头爱惜。
叶翟还说,其实每人细想之下,都晓得眼前人比什么旧怨委屈重要,但能想清,与能不能做好,从来都是两回事。
风雪过后,城中除却各家各自念经之外,人们最常挂在嘴边上的,还是天上斗牛,经过这场数日大雪过后,仿佛比原本雄浑许多,此间人大多讲究此事,逢年过节时习俗讲究,比起云仲听过的还要繁杂些,如今天上斗牛星光华大盛,免不得要令不少人揣测,想着要对应上古时年月里的说法,免得得罪上苍,降下是非来。
大概唯有云仲与那位老山神几人知晓,所谓天有异象,与寻常百姓口中所言的剑胎出世,仙家降世无有多少干系,故而每逢从街中走过时,比往日更要觉得困倦的云仲,听闻旁人议论起斗牛之间光华璀璨,最多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铁匠铺外牌匾老旧,前几日却是有不少百姓前来,同老汉先行知会一声,要更迭家中农耕器具,故而近几日打铁声不停,当然就没剩什么闲暇,这等学徒需要劳心的事,还是落在云仲身上,挑选足足几日,才是从集市处挑来枚齐整花梨,同店家商议妥当,修成四方厚薄均实的牌匾,预备妥当齐整之后,却是犯了难。
原是因老汉从来也不曾提起过这处铁匠铺有甚来头,也不曾提及名讳,从前那方古旧牌匾遭虫咬去小半,压根瞧不出字迹,仅能隐约瞧出牌匾两侧,似是有游鱼水波纹路,除此之外皆是枯朽,蛛网缠绕,土灰裹蛛网,土灰之上再压蛛网木屑,越看越是狼狈寒碜。
正午之后,老汉破天荒小饮过两盏酒,说是年年雪来时总避不得瘾头,也仅有这点积年的老喜好,迟迟未曾抛却,好像总要做些什么,才更像是个世间行走的活人,而后就再打不住饮酒念头,一气饮过数坛酒水,果真有了些人气,指点云仲鼻尖,毫不客气骂了整整炷香光景,仍旧觉得相当不解气。
醉酒老汉言说,云仲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年少有成的天佑大才,真要学别人什么天下才气一石,我独占八斗的狂悖路数,其一是根本没有那等才气相辅,扑腾得勤快,反倒是不伦不类,其二是心性乍看之下虽年少老成,但实则却是难以捉摸,时常要将念头走入死路歧途,就算是这等退无可退,指望凭一身剑气破局求变,能解近渴,未必有利长远,如若连这无计可施的终招都不曾彻底将这积攒多年的胸中郁结解去,待到山穷水尽时,再无路可走。
云仲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听老汉大发雷霆,眼见得老汉险些要将指尖戳到自己额头,仍旧是低头不语。
“无论是打铁铸器还是闲聊时节,老夫都劝过你这后生,天底下哪有心中始终剔透无忧的人,多少总要为胸中困惑不解,与往日不曾梳理妥当的旧念头困住手脚,本来就可称之谓人之常情,心思纠缠在所谓善恶,所谓求之不得,所谓自认菲薄上去,古往今来如此想的人并不少,但你却偏偏挑了个顶顶的下策,真觉得三境就能同辈无敌,还是真觉得用自己拳头压过理,而后就能自己定规矩?”
“当真混账。”
老汉面色铁青,骂罢这句过后,余怒未消,摆手便是将云仲扫得倒退开去,跌坐到后院之中,顺带瞧见那方未题字的牌匾,也一并抬手掀到后院,将门户锁起,再不理会半点,倒头酣睡。
雪融时最冷,今日天外,阴云尽扫,冬阳贵赛金,懒散洒到后院当中,飞檐挂凌,光夺人眼。
云仲起身打量周遭,轻声叹气,无意发觉那口井中,未曾结冰,伸手搅水,竟是极暖,不由得多瞧过两眼,百无聊赖,索性坐到无雪台阶上,拿来牌匾横在膝前。
“小友似是对小神这方井府很是好奇,可愿进来一叙?”
井水四溅,有人踏水而上,站到井外,浅声问询。
此人乃是女子,虽头挽素簪宽袍大袖,仍是绝色,皓齿明眸眼波流转,山岳勾连错落,崎岖不平,同坐在台阶上的云仲欠身行礼,万福收去,继续开口,“小神乃是这方小境里司溪井渠流的小神,近来百载,司江河的神仙许久不曾见过,多半是沉眠下去凭香火祭拜温养,唯独小神一力苦撑,又怎会是那等修行有成的妖物对手,虽不知为何那头恶蛟突然羸弱下去,受诸事牵住身形,到头也不曾出手,不想刚好被你这少年人斩去,算是帮了小神,故而才唐突露面,请同去一叙。”
府邸当中记载此界神仙土地的书卷古籍当中,云仲记得还算牢固,的确是有山神水神这等说法,更加之不久前曾认出那位老山神,心下亦是信过几分,却并不急于点头应下,而是躬身还礼,连连摆手。
“顺手为之,当不得前辈如此,更不便登门叨扰,只是正好在下有些疑惑,不知可否斗胆,请解疑一二。”
女子欣然点头,亦不避讳,而很是随意坐到檐下台阶处,两眼望向云仲,轻点头示意但说无妨。
“这方小界究竟是何来历,先前曾问过四君,不过并未细讲,一来是狐疑这小界来历,二来便是想晓得,为何这铁匠铺后院当中,能有口神仙落户的水井。”
并未隐瞒,云仲蹙眉问起,顺带将那方牌匾立起,两手揣入袖中,开口问询。
显然此事说与不说,引得女子很有些矛盾,犹豫许久,还是细声慢语道来。
此界唤作双鱼玉境,之所以如此得名,是因相传此界才开时,有古时圣贤投入此界两头游鱼,头尾相衔,于是自成天地,哪怕是在此地修行有成,或是受人间香火供奉,万民心念得取神仙果位,存世极悠久的小界神仙,都已是不晓得此界由来,只知晓前后共历三位小界之主,如今此方小界,便是四君为主。而至于这处所谓的铁匠铺,女子则是似笑非笑瞥过两眼眉宇之中略有明悟的云仲,说了句如你所想那般大抵相当,便不再多言。
“乍看之下,四君对于这一界,向来少有插手,但对于此界中的大小生灵,总归是背负一座大岳,更莫说是我等这些位小神,本来就无甚香火可言,比不得古时人间那些位神仙,如今此界为四君所掌,自然而然巧取豪夺去不少,更不允百姓随意供香火,能耐愈发不济,莫说是掌管山川流水,连自保都成燃眉之急,兴许用不了多久,我等这些亘古就同小界共存的小神,就再无几个能撑将下去。”
云仲不为所动,“山神手段仍旧玄妙,为何?”
“你并非是山神,又怎能知晓山神为保如今的手段本事,究竟用何等价钱换来自保二字。”
女子叹息一声,还是朝云仲伸出只温玉似的掌心。
“这世上往往有很多规矩,旁人见不得,自己也不能说,功大过礼,无论凡尘俗世,还是修行界内外,甭管是多少前贤替其解围,都始终绕不过这门槛去,不是因为旁人给了你好处关怀,就能称得上是好人。”
“难得遇上一位能说话的少年郎,入小神府上,秉烛长谈,愿递红袖,如何?”
女子突然抿了抿唇角,抬头看过无言看天的云仲,妩媚多娇,万花含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