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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正经开春不远,颐章境内,万物回春,南公山上两位最小的徒儿,近况却可谓是天差地别。
赵梓阳站桩功夫,已然在师父吴霜近乎千锤掼体的苦熬之下,略微有成,纵使举着那杆铜棍,也可从天色微明时分,站至暮色垂垂,且不说过后要在床榻上昏睡一夜,单看火候,已是勉强够格抄枪,吃上几回吴霜点拨。
根基一成,万事可如顺水推舟,即便不加太多力道,起码舟成水顺,修行也愈发得心应手,这便是吴霜头前的打算。天下武术人多矣,谁愿勤勤恳恳修那点站铁桩的功夫,都寻思着最好不过凌虚踏步,但若根基未曾摁得瓷实,纵使真有那平地腾飞的天资,又哪来的踮脚之地。
吴霜令赵梓阳站铁板桥桩,究其根本,只是为日后教授枪戟之能,打下个牢靠基石罢了:楼宇低时,根基牢固与否尚不能瞧出太大区分,可楼宇越发危绝,能耐愈高,越能觉察出根底是否硬直,无根之萍再高,岂可与根虬遍布之古松相比,便是这个理。
好在赵大帮主底子本就非凡,这才勉强熬得住吴霜如同刮骨一般的琢玉功夫,将这块原本抛置于深山僻谷,平平无奇如若寻常山石的瑰玉,硬是用几旬光景缓缓雕磨出其中本色;月望换晦,圆缺阴晴,吴霜虽未曾同人讲过,可每每赵梓阳拖着身子去寻师父时,只见晚月未消时候,那位揣着两柄剑的便宜师父,早早已在山巅等候,月色满袖。
其中心力如何辛苦,绕是赵梓阳面皮厚得骇人,亦再难开口言说。
即便山下数载,心性有些孤直自负,戾气也是跟着站桩顺去不少,就算是赵梓阳每日累至脱力,也不愿开口讨个休息的当儿。
“小子,为师考考你,枪术之中,收招比进招更难些,你以为枪招里头,这一枪刺出,应该如何收?”眼见得天色已暗,吴霜也是难得闲下来,将手中长枪插回架中,随处一坐,冲赵梓阳招招手,示意后者歇息片刻。
“这练兵刃呐,就跟那些个文人下棋手谈一般,出招或狠辣阴毒,或大开大合,可到末了,总得要将招收回来,这才有往后无数招,有进无退听着带劲许多,可死得惨着呢。”
赵梓阳乖乖坐下,寻思片刻才道,“划枪圆过后,顺力道方向撤枪收招就是,最为简便;刺枪亦是如此,顺力而收便好,徒儿以为收招最难,在于崩枪过后,力道交错,这才是最难,一时间的确想不出应对之策,还得靠师父多指点指点。”
赵梓阳这番话,讲得极规矩,就连吴霜也是诧异,不由得多瞧了这位徒儿几眼,神色蹊跷道,“你倒是比你那师弟正经,起初我教这小子剑法收招时,他竟然同我说,师父您老人家家大业大,不如多给两把剑,万一收不回来,我撒手就是,就当是拿银子换命,姑且应当算不上太亏。”
赵大帮主嘴角抽了抽,吧嗒吧嗒嘴道,“师弟快言快语,甚好,甚好。”
“好是好,不过这小子心中所想,灵台所思,就算是我这当师父的,亦瞧不出个所以。”吴霜瞅瞅山那边,依旧盘坐在云海之侧的少年,摇头叹息道,“你想的是上山过后,修得一身好本领,日后求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叫无数山下的百姓过得好些,少瞧见几回遍地饿殍,令四周之人,吃饺子时起码管够,再者待到再见那位姑娘时候,不至于太过狼狈,志向不小。可那小子究竟心中有如何志向,我却是看不通透,换言之,那小子就好比人之初生,似乎除却抠门些,偏爱银子之外,半点志向也无,譬如山间浮云,来去往复,居无定所,实在叫我这做师父的有些疑惑。”
被自家师父挑破心事,赵梓阳倒是并无太多疑惑,这位大剑仙即便是相隔甚远,亦能听闻窃窃语声,自个儿在山下多年以来所作所为,所语所见,只怕都落在吴霜眼里,心知肚明,故而也并无诧异之感,而是顺自家师父眼神看去,登时有些默然。危崖侧,一位少年正盘坐在云海上头,聚精会神往下看去,晚风起发,常绕耳畔,甚至丝丝缕缕发丝已然没入少年唇角,山风徐来,而少年盘坐处,已然微陷。
“师父,要不我去叫师弟用饭?顺带着歇息一阵,如此消耗下去,实在过于毁身子。”赵梓阳说罢便要站起身来,却被吴霜随手拢来几丝无锋剑气束住手脚,“毁去身子,总比毁去心气强,你小子天资要好过老四许多,怎能晓得如今云小子如今的艰难之处;老四虽说凡事不愿记挂心头,可起码修行这件事上的心气从未弱过,倘若真要断去这股气,恐怕凭他如今四肢百骸当中的狭窄经络,修到二境,又要多出去数月甚至二三载去。”
“既然路没错,就看他能多久走到破境之关了。”吴霜轻轻一叹,站起身来,领赵梓阳缓缓往正堂走去。
自己这位衣钵弟子,剑道天姿可谓上上之选,前阵子柳倾同他讲说,小师弟途径颐章边关土楼处的时节,能单凭剑术与江湖宗师过过招,甚至百式以内不落下风,端的是块练剑的好材料,可这境界,实在是难以与剑术相提并论。
走飞来峰,老道李抱鱼耗费偌大代价,才以簪中剑威,强行打通少年修气经络,这才勉强能使少年行气一周,仅仅这一簪,恐怕天下人倾尽金玉良材,也换不得老道此番出手。夺造化之能,夺得是天地造化,毁得是自个儿寿数。
腹中又得秋湖,饮酒而起,斩去驳杂经络,拓开条通天河渠,可就算是逾越极境的大高手佩剑,哪里能于瞬息之间将蓬勃杂草尽数毁去?
眼下唯虚丹可用,但即便是凭借虚丹步入二境关口,三境又如何?四境又该如何?
于是晚膳时节,吴霜愁得只吃了两只烤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