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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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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咸阳秦军主营校武场。

    风洛棠四人飞身进入秦军校武场时,感受到的热烈气氛堪比奥运会赛场。

    在校武场中心的比武台上,不断有军中好手上去切磋。周围成千上万的秦军官兵,就一层层挤在以比武台为中心的大空场上,摇旗呐喊,助威助阵。

    已近正午,阳光炙热起来。虽然天气已经入秋,但大太阳底下仍然炎热。

    不少的秦军士兵早就脱得光了膀子。所以,坐在军营屋顶的风洛棠四人看到的竟是一片片裸露的肌肉。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李信上场?”风洛棠看这一片嘈杂热烈,都有些着急了。

    “好戏都压轴。”林煜说道。

    “昨天他说的那刀法,还有拳法,今天咱可好好看看,偷他两招。”龙煖辰津津有味地看着比武台。

    邵易说:“那没问题。他只要亮出来,咱就能够学会。”

    几人高高的坐在屋顶,离校场最近的距离,一排一号,排排坐仔细的观瞧。

    终于轮到李信上场,果然是身手不凡。他徒手搏击,几下便将前面攒下的选手全部踢下比武台。

    紧跟着上来的,便是答应和他比上一比的蒙恬。这两个人,在比武台上的较量,太养眼了。

    一个是身手矫捷如山猿野鹿,另一个则是沉稳扎实,如雄狮虎豹。

    两人的拳脚功夫,似乎也是师承一脉,但是发挥出来,却各有领悟和特长。几番较量下来,一直难分胜负。

    正在这时候,只见看台之上走上来一群甲胄鲜明的秦军将领,中央簇拥着一个黑袍玉带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昨日在酒楼之上,见过李信的秦王嬴政。

    风洛棠他们细看之下,见这嬴政不足三十,果然生的浓眉大眼,宽鼻阔口,很有几分天然威仪。王霸之气的气场强烈。

    他一走上高处的观礼台,全场迅速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禁了喝彩,近万人的沉默比欢呼起来更加有威势。

    但较场上的比武并未结束。李信和蒙恬你来我往,拳掌相交撞击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校场上,显得十分清晰可闻。

    这时就见李信猛跑一步,向空中一跳,抬起膝盖,就要向蒙恬的额头撞去。蒙恬一个后空翻,躲开这一膝撞,同时两掌借空翻之力,向李信推出。

    李信灵巧地闪过这厚重的掌风,又从侧面向蒙恬挥起一拳,准备直捣他的后心。

    而蒙恬却也灵活,前扑躲过,双手一撑地,全身平移,一个扫堂腿就要想将李信踢倒。

    李信猛地就地弹起,让过扫堂腿,从空中收拳立肘,借下落之势狠狠向下面蒙恬剁来。

    两人皆是身手迅速,收发自如。看台上的嬴政看到精彩之处,也免不得大声喊好。

    两人直战了一百多回合,仍不分胜负。

    嬴政看得欣喜,终于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止!”吩咐下去发下王诏,将李信、蒙恬双双擢升为都尉,随军效力。

    老将王翦也在台上,就站在秦王身侧。他摸着自己的胡须,露出满脸笑意。如此优秀的少年将领,哪个老将军见了能不喜爱,更何况又有长兄竭力推荐。

    更开心的是站在他旁边的儿子王贲。王贲素来与李信和蒙恬交好,虽大两人几岁,却是一同长大的发小。

    他刚才大声的喊好,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王贲生了一张娃娃脸,一身软甲穿在身上,更添虎背熊腰的伟岸精神。

    他此时偷偷瞥了一眼父帅王翦,有心把李信、蒙恬两人都要到自己麾下,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王,老实地没有开口。

    嬴政吩咐将早就预备好的名刀“锦云抄”赏赐给李信,又将腰间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斩金”赏给了蒙恬。

    李信和蒙恬接过名刀宝刃,一个头磕在地上,心中不免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唉!”风洛棠叹了口气:“秦国之强果然非一人之力。少年英雄云集,踏遍天下也是必然。”

    “哎,你看。”邵易用胳膊肘碰了碰风洛棠。他目光所指的,是在距离秦王很远的一群人后面。细看去竟然是韩非,身边站着高大的胡衍。

    “不如这样。”林煜的目光却一直盯着王翦。

    “咱们几个分个工。洛棠和邵易就跟着韩非吧。知道他是我妹的精神偶像。你们都不想他出事儿。我和煖辰跟着王翦。怎么也得摸清楚他们很快要定下来的作战方案。”

    风洛棠点点头,四人就此分成两组各自行动。邵易拉着风洛棠一路跟着韩非的马车,回到了秦国为他安排的一座城中院落。

    院落很清静。但是风洛棠他们发现院子周围有很多秦国的探子,来回逡巡,早就把这座院子盯得死死的。

    韩非和胡衍回到院中,一进门,满脸阴郁之色的韩飞颓然跪坐下。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匆忙烧水,为他准备沐浴的热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是这座院子里唯一的声响。

    韩非默默然一动不动。天色从黄昏转至入夜,直到他整个人都陷入到屋子里的完全漆黑中。

    胡衍站在门外也是一直没动。这时他敲门唤道:“公子,沐浴的热汤已经准备好了。”

    黑暗里的韩非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他费力起身,捶打了几下坐麻了的腰腿,走到隔壁的厢房宽衣解带,跨入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水很热。氤氲的蒸汽腾起来,让平时看上去脸色苍白的韩非,蒙上了些许暖色。

    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守在屏风旁的胡衍终于忍不住轻轻的说道:“公子,你何必呢?你明明知道给姚贾所罗列的罪状,秦王嬴政是不会相信的。”

    “姚贾现在全权负责秦国的外交。公子说他出身卑微,或者说他有政治野心,还指责他贪污受贿,勾结外藩。可是我觉得,就我这些日子了解的秦王嬴政,他既然重用姚贾,就不可能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呀。“胡衍继续道。

    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句:“我,知,道。”

    “可是公子,这会让你在秦国失去秦王的信任,失去说话的立场。再有重要的事情,秦王就更加不会听公子的言论了。”胡衍的语气中遗憾而焦急。

    泡在热水中的韩非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低语道:“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是,姚贾,是,韩国,最大,的,威胁,之一。攻击,他,是,我,必须,做的。嬴政,不信,有人,也许,会信。”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还有,如此,嬴政,必不,信我,也就,不会,用我。”

    “那不重用的结果会是怎样呢?难道公子就没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吗?“胡衍着急的说道。

    “最好的,放,我,走;最坏,不过,一死。”韩非答道。

    “可是公子,你那篇《存韩论》送上去,秦王不但没有采信,还直接把他交给了李斯。今天我看到李斯已经将针锋相对的《平韩书》献给秦王。”胡衍道。

    “针对公子提出的三个不应先取韩国的主张,他一一驳斥。恐怕秦王会更倾向于李斯的方略。”胡衍又说道。

    韩非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没有,用。可是,君尚,父王,在,我,临行,之时……”

    胡衍插话道:“我知道,君上要公子一定以存韩为大任。可是,可是今天公子也听到了,嬴政说,李斯提出来说要就公子提的《存韩书》中的想法用实际行动检验。”

    “秦国会派李斯亲自去韩国。如果韩国真的如公子书中所言,亲近秦国,引以为臣,便会接见李斯;如果不理睬李斯,这说明韩国完全和秦国不是一心。”胡衍道。

    “如果真是这样,公子要不要派我赶紧回韩国送信。请君上无论如何善待前去试探的李斯。”胡衍问。

    “不可。”韩飞又摇了摇头。他非常清楚自己在韩王心中的地位。

    三十几年来,韩王从未正眼瞧过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既不听他的言论,也不关心他的著作。

    韩王怎可为了他一人,便拉下整个韩国的面子取悦李斯。从韩非自己的角度出发,他也不愿意让韩国做这个选择。

    风洛棠和邵易二人赶到时,刚好听到胡衍和韩非这番对话。

    两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默默的听着,心下也是非常无奈。

    韩非不情愿也不得已,作为特使由韩入秦。在秦国上《存韩书》,同时抨击姚贾,敌对李斯。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的做法,还完全击毁了秦王嬴政,见其著作而产生的好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风洛棠难过的说道。

    “君子情怀吧。只能这样解释。“邵易说道。

    这时就听胡衍大声的说:“公子,不如我们走吧。凭我一己之力,护着公子离开。既然做不到君上要求的存韩,我们至少先保住自己呀。”

    韩非发出一声冷笑:“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说完他悄悄从浴桶中起身,揩干身体,换上里衣。

    韩非回转卧房点上蜡烛。胡衍仍然守在他门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穿着一身雪白里衣的韩非,默默的背对着门跪坐下,没有再出声。

    他的眼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那是他刚刚无声地从书箧里翻找出来的。

    他双眼盯着瓷瓶,默不作声,一脸哀色。

    风洛棠看见那个小瓷瓶当时就急了。:“这是什么?毒药吗?不是秦王嬴政还没有赐死他吗?”

    “这恐怕是他自己带的吧。”邵易猜测道。

    “难道他已存了必死之心?真是书呆子!这值得吗?昏聩的韩王,毫无战力的韩国,值得他去家千里,客死他乡吗?”风洛棠恨不能上前去一脚踢飞那个瓷瓶。

    “你要是他,你会怎么想?”邵易说道:“没有一展抱负的地方,家国即将破碎,而你又无力回天。我想他就是绝望吧。”

    “绝望个屁!“风洛棠终于爆了粗口:“他不是说‘道者万物之所成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那么懂道理的一个人,现在怎么糊涂了?”

    邵易安慰的揽过她的肩头,轻轻地说:“时势使然。他写在书里的豪情,恐怕现在都变成反噬他的怒火,只能让他更加的绝望。”

    胡衍还在说着什么,突然门外一阵混乱。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砸门声一同传来。

    “开门,开门!廷尉府拿人!”门外一片嘈杂大喊。

    胡衍猛的站起来,随身的大刀出鞘,横立在门前。

    却听见韩非在里面说道:“胡衍,我最后还有一事所托。”

    胡衍沉声道:“公子请讲。”

    “你速骑快马,赶回韩国。报告君上,秦军伐韩之心已定。请君上早做打算,积极备战。”韩非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可是公子……”胡衍还要多言却被韩非打断了。

    “放心。我自有打算。你不了解李斯,他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知己朋友。我会没事的。快走。”韩非的声音里有些急切。

    胡衍只有一刻的犹豫,但他马上将大刀背好,冲到后院,牵出一批快马,在大门被破开的一瞬间,对着廷尉府冲进来的兵士冲撞而出,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风洛棠和邵易见冲进来十来个廷尉府的差人,想到此时并不是出手的时候,便默默的看着他们,冲进房内将整肃过衣冠的韩非,戴上镣铐枷锁,塞进了囚人的马车。

    风洛棠咬牙愤怒道:“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拿李斯当好朋友。”

    令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廷尉府的囚车刚刚走远,远处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竟然是气喘吁吁的李斯。

    他翻身下马,推门而入,大喊着:“师兄!韩非!师兄快走!”

    可是当他推开韩非的房门,见一地狼藉,突然便沉默了。

    这一幕看得风洛棠也是有些糊涂。难道这李斯真的并不知道韩非的突然下狱吗?

    颓然跪地的李斯猛然一震。他忽地站起身,飞身扑到门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风洛棠拉着邵易赶紧跟上。本来以为李斯会朝廷尉府马车的方向追去,却见他竟朝相反的方向打马飞奔。

    风洛棠两人飞掠急追,终于发现,他竟连夜奔向了秦国王宫。

    秦国王宫里烛火通明。没想到,这秦王嬴政还真是个勤奋的君主。此时夜已很深,他却还在那成堆的竹简中,奋笔疾书。

    李斯长跪王宫殿外,禀报说有急事,要面见秦王。

    嬴政抬起头想了一下,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李斯会来。他着人传李斯进来。

    李斯一进大殿就扑通跪地,叩首道:“恳请君上放过韩非。他不过一介书生,空有大志,却为韩国所累。”

    嬴政轻轻的笑了,他说:“放心,我就是吓他一吓。让他不要到秦国来乱说乱动。你看他说姚贾的那些话,毫无根据和道理。这真不是一个大国特使应当讲的话呀。纯粹是诬陷。”

    “君上是否还记得三年前,我去韩国,见到了十几年没见的韩非,带回了他写的书。只看他的书,我便知道,我不如韩非太多。”李斯跪伏于地继续说道:

    “这部书是我拿给君上的。韩非其人也是我力荐的。我在秦国推行严法,没有什么朋友。只有韩非可以引为知己。求君上无论如何放过他。放他回去吧。”

    “你知道吗?刚刚姚贾也是这样来求我的。”嬴政的话让李斯抬起头,一脸惊讶。

    秦王继续说道:“他说,韩非不过韩国一介文人。有思想,却无力实现抱负。他的所说所为,其实是一种绝望的表现,自卑而绝望。所以,姚贾也请求我放过他。”

    “既然你们都如此,我有什么理由不放过韩非。关他两天,你就找个理由将他驱逐回去吧。”嬴政说道:“如果你能说服他不回韩国,也许能更好的保全他。”

    李斯眼中浮起一丝雾气。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头,谢过秦王的宽仁。他心下大定,脚步沉稳的退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风洛棠却有些不安了。原来没有人要杀韩非。难道真的是韩非自求绝路吗?

    “不好,”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只怕韩非等不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