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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广德和祥子快马加鞭向着山东冠县梨园屯急驶。冠县和开州一样,也是位于冀鲁豫三省交汇处。所以离开州并不太远,只有一百多里地。广德和祥子在范县十字坡打尖吃了午饭后,扬起鞭子一口气过了山东朝城、莘县,在半下午的时候就来到了冠县梨园屯。
还没进屯子,就远远地看见村里有一座高大的教堂,顶上的塔尖金光闪闪,从村中还传来洪亮的钟声。广德放眼往四周观看,只见周围数里的村庄中大多有教堂,这和开州大不一样。由于心里有事,广德和祥子没有心思欣赏风景,啪啪两个响鞭赶着车进了梨园屯。
刚一进村,就听到一阵喧闹声,村子中间的教堂前聚拢了很多村民。这些村民手里都抄着家伙,铁锨、锄头、粪叉、白蜡杆、抓钩,拿什么的都有。广德和祥子年轻好奇,立即将马拴在路边的一棵槐树上,挤进人群看热闹。
只见村里的人分成两派,一派人站在教堂前,中间还有个身穿黑衣的外国人,大概五十多岁,看样子是个神父。这群人有的身穿黑色教服,有的穿着便衣,紧紧地围着他,手里也拿着家伙。不过人数较少,大概只有六七十人。另一派人则全部穿着便装,人数众多,看样子不下五六百人。双方都在指着对方互骂,气氛十分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一个身穿官服的人站在两派的中间,旁边还有一队官兵手拿刀枪在两旁站立着。
只听人数较多的这派村民有人大声嚷嚷:“什么狗东西?放着咱们大清国的老天爷不信,偏偏去信那外国老天爷。还把村里的关帝庙拆了建教堂,今天非把这狗日的洋奴才的腿全部打折不可,再叫你跪外国老天爷。”
他的话音刚落,下面的村民紧跟着大声喊:“对,打死这帮狗东西,把教堂烧了。”
那边人数较少的那派人也毫不示弱:“我们在自己家的土地上建教堂碍着你们事?官府本来都调解好了,你们把那三十八亩良田都分了个精光了,我们这二十几户就这三亩薄田。我们自愿捐给教堂做地基,你们管得着吗?还讲不讲理了?这不是阴摆着欺负人吗?”
那中间站着的官员正是冠县县令刘绍棠,只见他举起手示意大家静下来:“两边的村民和教民听着,本县今天来给你们再次调解,你们先静一静听我说几句,都不要吵了。”可是两边的村民和教民根本没人听他的,兀自对骂不休。刘绍棠又喊了几声仍旧没人听,他一看急了,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嘡嘡嘡朝天上连开三枪。人们大惊,立即静了下来。
只听刘绍棠说:“你们两边不要再吵吵了,现在两边各派****到中间跟我商量,本官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在我们协商期间,两边的村民和教民只能听,不能插嘴。凡是闹事者一律抓到县衙大牢。”
教民这边派出了三个人,神父鲍威尔、刘怀春、刘玉春。村民这边来了三个老头,刘金波、刘银波和杨士祯。这三个老头是本村三街会的会首,在村中威望甚高。只听县令刘绍棠说:“从教堂里搬一张桌子,拿几把椅子。”教民这边赶紧从教堂里搬了桌椅让几位坐下。
刘绍棠在桌子的上首坐定后,摆手示意其他六人也坐下。然后刘绍棠说:“你们这事闹了都好几年了,年年闹,月月闹,弄得四邻不宁。原来都说好了的,这村里原来由老举人杨澄心捐出的四十一亩田地,三亩盖了关帝庙,剩下的三十八亩做了学田以供村里的孩子上学用。后来你们两派贪得无厌,竟然把杨举人捐的三亩庙基地和三十八亩良田硬是给分了。当时也是我给你们主持的分地,这白纸黑字现今还在,怎么如今又闹事啊?三位老秀才,不是我偏袒洋人,拿着胳膊往外撇,当时也是你们三个签的字、具的保,如今怎么又不认账了?”
只听那三位老秀才当中的杨士祯说:“刘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啊。当初分地时我们也没啥意见,可是谁知道他们那二十几户教民将分的的三亩庙基地竟然捐给了洋人建教堂。还要把原来的关帝庙给拆了,这不是阴摆着给我们下套让我们往里钻吗?要是我们当时知道他们是要拆了关帝庙建教堂,打死我们也不会在这合约上签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靠着坑蒙拐骗,你们休想达到目的。所以签订的合约不能算数,这地不分了,都把地退出来,把教堂拆了,重建关帝庙。”
教民这边也不示弱,刘怀春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指着杨士祯的鼻子说:“杨秀才,我敬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还是咱们村的三街会会首。当初是你带头签的字,你看看这白纸黑字,你可不要为老不尊!毁了你一世的好名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合约往桌子上一拍。
刘绍棠转向杨士祯说:“对啊,这合约你不会不认账吧?”
这时老秀才刘银波站起来说:“我说两句,这合约的确是我们签的,可是关键签合约的时候你们也没说要把关帝庙拆了建教堂啊。比方说我要是卖孩子,签了合约后你说你要把孩子煮着吃了,这孩子我还会卖吗?让谁也得反悔,所以这合约不算数,不算数。”
刘金波听了以后也站起来说:“大人要是不给我们村民做主,我们三人还有另外三个会首就往上告。县里不行就告到州里,州里不管就告到济南府。府里不管我们就去进京告御状,反正是这教堂非拆不可。刘大人,你看看后面那帮乡亲,此事不妥善解决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刘绍棠回头看了看梨园屯的村民,只见那些村民怒目圆睁,手里拿着家伙,各自露出愤懑不平之状。刘绍棠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暗叫苦:“这山东民风强悍,最容易闹出大乱子。历史上山东就是出响马的地方,宋朝一个梁山闹得大宋朝鸡犬不宁。这南方的太平天国之乱平定才十几年,捻军的烽火到现在还在冒烟。别因为这区区小事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再来个山东的太平天国,到时候别说我这顶戴花翎保不住,这吃饭的买卖都得搬家。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做做这洋人的工作。”
打定主意之后,刘绍棠转头对鲍威尔说:“鲍神父,我看不如这样,这教堂的地方原来是关帝庙,村民对关老爷的感情很深。你来中国多年,应该了解这关老爷在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分量。整个中国人们都对关老爷怀有浓厚的感情。不止在这梨园屯有关帝庙,其他地方几乎每个村也都有关帝庙。现在你们这把关帝庙拆了建教堂,村里没了关帝庙,这村民们心中的神都没地方供奉了。您看要不这样,我给您在村西头再拨一块地,你们在那重新修一个教堂不就完了吗?从此两尊神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这鲍威尔来中国多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鲍威尔一听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刘大人,教堂已经建好了,总不能让我们拆了吧?要拨地就给他们拨,让他们到村西头盖关帝庙去。”
刘绍棠听了一咧嘴:“哎呀,神父,不是我故意难为您,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德国人再厉害,在这梨园屯怎么着也得让着这些村民三分那。如若不然,万一这件事激起民变,把教堂给烧了,闹出人命来,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再说这块地原本就是老关帝庙所在,都几百年了。这里的老百姓都迷信,都相信这块地的风水,让他们将关帝庙建到其他地方恐怕他们不答应啊。至于建教堂的费用呢,您不必担心,这费用由县衙出,不让您花一文钱,您看怎么样?”
鲍威尔听了以后有所动容,考虑良久,最后说:“我个人没有意见,可是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等我将此事汇报给教会之后才能定下来。”
刘绍棠一听有门,心中大喜。于是站起身来对村民和教民们说:“大家都听到了吧?这拨地重修教堂的事需等鲍神父向教会汇报之后才有定论。今天到此为止,都各自散了吧。这期间谁要是再聚众闹事,衙门的大刑等着伺候你呢!”村民们听了之后,比较满意,都各自散了。
祥子看得一头雾水,祥子挠挠头说:“广德哥,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好像要打架却又没有打起来。”广德说:“管他呢!咱来不是为了看热闹,是为了找人。正好这时候人散了,咱们找个人问问刘黑七家住在哪?”
于是广德拦住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问道:“大娘,请问刘月增家在哪住?”那妇女露出迷惑的神色:“谁?刘月增?不知道,没听说过。”广德赶紧解释:“他在家排行老七,大家都叫他刘黑七。”
那妇女不听则可,一听刘黑七,脸立即变了颜色。赶紧摇头说:“不知道,不知道,你去问别的人吧。”说着慌慌张张地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看。广德又赶紧拦住一个中年汉子问,那汉子一听找刘黑七,脸色也顿时面露异色。赶紧摇手说:“这村里根本没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说完也急急忙忙走开了。
广德一连又问了几个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说没这个人,还有的一听刘黑七,吓得连话都不答就走了。广德百思不得其解,挠着头想了半天,忽然阴白了:“哦,原来刘黑七是土匪,我来打听土匪住的地方,人家怀疑我是官府的探子,难怪都说不认识呢。看来还要想想办法才能问出这刘黑七在哪住。”抬头一看看见刚才在场子中间和县太爷谈判的那三街会会首老秀才刘银波最后走了过来。广德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刘银波走到广德拴马的槐树下,广德立即走了上去,他从车里拿了一盒开州特产花生酥,笑着对刘银波说:“老人家,刚才看见你为村民仗义执言,不畏强暴,敢和洋人和县太爷理论,让小的看了非常佩服。来来来,您老在这大槐树下坐会儿,给我们哥俩拉拉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点点心不成敬意,算我孝敬您的。”
老秀才刘银波一听广德称赞他,心中非常高兴。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老朽不过是为村里做点事罢了,可担不起你这样高的赞誉。”说着他走到大槐树下的石磙上坐了下来,广德连忙打开花生酥,从里面取了一块,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刘银波。刘银波接过花生酥咬了一口,只觉得又香又酥又甜,不由得连连称赞:“好东西啊!听口音两位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广德赶紧说:“老爷子好眼力,我们哥俩是从开州来的,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今天这事,老先生的风范实在是让晚辈佩服得紧那。您老人家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