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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闹扰扰的学堂,破了又修的桌椅,散了又聚的顽童,终于有了那么点读书识字的模样。童家两兄弟和小乞儿最认真,逼得一个手停不下来的齐小小和一个嘴停不下来的陈肥肉也只好装模做样地吟上几句“之乎者也”来,但好歹两人那套读书的玩意儿总算是带着了。
桌椅修得有些丑陋,五个小子也不在乎。陈肥肉还是他陈肥肉,欺负人的毛病没改,却也懂得服些软来。齐小小也还是齐小小,一身的肝胆侠义。童家兄弟呢,还是畏畏缩缩的,看着陈肥肉也叫得声“陆哥儿”。小乞儿变化也不大,四人眼里,他还是那么腼腆内敛,有时候会突然嘻嘻皮皮地扯上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又尴尬地挠了挠头。
五六天的功夫过去了,院里的两只猪崽倒成了几个少年的好朋友,胖点的叫大花,瘦点的就叫小花。两猪崽啊,尤其是和陈肥肉来得投缘,说是上辈子的把子兄弟,每天都要给多带些吃的来。五个小子下了学堂就聚在围栏旁逗野猪崽子。
“兄弟,这猪崽真是你的啊?”陈肥肉满脸不怀好意地揽着小乞儿问道。
“嗯,我从山里捡来的。”小乞儿搂着猪崽脑袋,笑嘻嘻地说道,浑然没注意到陈肥肉眼里的滑溜。
还没等陈肥肉开口,齐小小突然满脸疑惑,想了半晌才惊讶道:“山里捡的?钱叔上次打了只野猪回来,说是什么宝贝丢了。”
闻言,小乞儿搂着小猪崽的手突然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样子,抬头直直看着齐小小,手中的力气大了些,把两只猪崽往着自己身边揽去。
齐小小有些疑惑地看着小乞儿朝自己看来的目光,说不上感觉。这才想起为什么钱睿当时那么懊恼,一窝猪崽的价值可比死去的野猪顶价多了。小乞儿也真是好运,先捡了豹子,后又捡了猪崽。可这猪崽为什么只有两只?
童家二兄弟也有些羡慕起小乞儿来,只有看着粗犷的陈肥肉瞥见了小乞儿眼中的那一抹紧张和无力,是一种他也曾经历过许多次的感觉。
“这本来应该是钱叔。”齐小小笑嘻嘻地道。
小乞儿没有说话,还是拿眼睛看着齐小小,满脸的警惕。倒是陈肥肉哈哈一笑,赶忙岔开了话。
……
南溪村,齐小小家。
“爹,钱叔上次打野猪回来不是说宝贝丢了吗,原来那野猪崽给裴乞子捡去了。”
“古老先生家那两只?我上次去还纳闷古老先生怎么也养起猪崽了。”齐秦说着摸了摸胡渣。
“对啊,他运气还真好。”
“真是好运的小子。”齐秦自言自语着,把眉头给轻轻皱在了一起。可他没发现的是,此时的齐小小正拿眼偷看着他。难道真的像陈肥肉说的那样?
回村的路上,陈肥肉死活不顾齐小小推开他,硬是凑着齐小小说,他家的野猪肉是裴乞子的。齐小小顿时就不搭了,要陈肥肉讲个道理出来,可陈肥肉憋着半晌,才说个感觉的玩意儿出来。
齐小小本没放在心上,可看着他爹变化的神色,也渐渐疑惑起来。为什么小乞儿半夜走丢了?钱叔也在半夜打的野猪?齐小小的性子是大大咧咧,可大大咧咧并不代表没有自己的心思,连作为父亲的齐秦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脑袋有多精,齐小小总说自己是打猎的好料子并不假的。
南溪村的夜很安静悠闲,吃完饭的农家人大多在院子里乘凉,或是去左邻右舍闲谈,放下这一天的疲惫。等到父母都出去了,齐小小才偷偷溜出了门。
“钱叔,钱叔。”
“怎么?给你做的弹丸又打光了?”钱睿打开门看着面前笑嘻嘻的齐小小道。
“嘿嘿,早打光了,这不来找你要嘛。还有啊,你上回从小乞丐那抢的山猪肉还有吗?我们家的吃光了。”齐小小朝着钱睿投去一个了然于心的神色,嘿嘿笑道。
钱睿愣了下,倒是被说得一窘,转眼又换了一副坦然的神色:“你爹都跟你说了啊?也不给我留点脸,要不是去山里溜达了好多天,野兽都没碰到几只,谁干这买卖。”
齐小小微微点着头笑着,看着钱睿也不说话。钱睿朝着齐小小脑袋上拍了一掌,嗔怒道:“有这样看你叔的吗?行了行了,走,跟我拿去。”
齐小小有些不好意思地腆了腆脸:“爹叫我拿豹子肉跟你换。”
从钱睿这拿了吃剩、卖剩的山猪肉,齐小小又照着法儿去另外三家把山猪肉给换了来,挺大一头的山猪,这剩下的肉也只有十来斤了。窜门换肉的事自然不能是齐秦让他去做的,等齐小小回到家门口,朝里边探了探,见父母还没回来,忙抱着肉跑进屋子,小心把四份包实的山猪肉藏好。
……
“哝,给你的。”一大早就来了的齐小小把四份山猪肉塞到小乞儿怀中,嘻嘻哈哈的,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什么东西。”小乞儿满脸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想要推回去,又被齐小小给按了回来。
“秘密,你回去再打开。”
……
学堂已经散了许久了,都到了午饭的光景了,小乞儿还是呆呆愣愣的,看着饭桌上的那碗烧猪肉,他的胸口突然有些起伏,变得慌张起来,迟迟才夹起一口放到嘴里,却有些不敢咽下。似乎有许多声音在他心里呐喊,他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敢想得明白。
这顿饭吃得浑浑噩噩的,入口的菜食都没尝出是什么滋味,就记得那山猪肉,像石子一般,刺棱棱地从喉咙割下去,梗在心头。
“想不明白?”古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到了小乞儿的旁边,看着发愣的小乞儿,还是笑眯眯的,很和蔼。他对谁都这样,仿佛世间就没有能够让他放下笑容的东西。
“我不敢。”小乞儿答非所问,可古老头却听得明白。
“因为你不了解他,从见到齐小小的时候,你就已经把自己和他隔开了。”
“他想要大花和小花吗?”小乞儿有些颤巍巍地说出口,眼神也随之变得慌乱起来。
“你想他要,他就能要。”小乞儿听不懂这话,有些绕,不明白齐小小的心思怎么是自己能猜透的。“看过莲花吗?”
小乞儿木木地点了点头。
“圣贤说过,出淤泥而不染。可圣贤也说过,近墨者黑。”古老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小乞儿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乞儿沉默着,把脑袋摇了摇,眼神还是空洞洞的。
“生活在黑暗里,心中也能够有光。你可以是这样,齐小小也可以是这样。如果没了那缕光,就看不见许多东西了。黑暗中很多魑魅魍魉,但黑暗中也有被妖魔鬼怪抓着的人,更有穿着黑衣走在黑暗里除魔卫道的侠者。”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古老头看着面前的小乞儿,沉默不语。而与这份平静相对的,齐小小的家中,此刻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胆子肥了是吧?还换猪肉?猪肉呢?”
“那本来就是裴乞子的,是你们抢来的。”齐小小边躲着齐秦挥来的竹条边吼道。
“长大了,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
“古先生教过了,这叫大义灭亲!”齐小小朝齐秦笑哈哈的,没心没肺地来了这么一句,倒是把齐秦满肚子的火气和羞恼给勾了起来。“大义灭亲?那我先灭你!”
两人追打着,终究是齐小小逃不过他爹手里的竹条,被抓着打了好几抽子,疼得大叫,也听不出是多少真多少假来。少年有时就是这样,对于是非善恶看得比谁都重,哪怕一边是他心中顶天立地的亲爹,一边是疼爱他的叔叔,也压不过那身侠肝义胆的冲动。他们带着最原始的正义感,有时候做的总是许多大人都不想敢的热血故事。当然,并不是说从此他爹的形象在他心中就此崩塌,他爹还是村中最勇敢的男人,但他爹错了还是错,这并不矛盾。在学堂听过圣人书的齐小小知道,错了就要改,诚恳地认个错,还是好汉一条,这是他的固执。
此时的小乞儿正盘膝坐在床上,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汗水不断地从额头往外冒,顺着脸颊留下,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一股淡淡不可察的气流随着他周身绕转,在四肢百骸中冲撞起来。
“要破了?”古婆婆把眉头皱在一起朝着身旁的古老头问道,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有些不对劲。这个年纪还未破梏,除了废脉,否则就是世间罕有的道脉。可他全身脉络灵气充盈,绝对不可能是废脉,按理说这种天灵的道脉都应该是先天的才对。”古老头说着,也深深地把眉眼扭在一起。
“连你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撑不住?”
“只能先看着了。”古老头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这世间还有比‘道空’更强的脉吗?”
“不好!”古老头呼了一声,急忙探出那枯瘦的指尖,在突然咬牙不断颤抖的小乞儿胸前连续点了许多下,紧随着,一口暗沉的血水从小乞儿口中喷了出来,身体也朝着一旁倒了下去,瘫在古婆婆的怀中。
“没大碍,但是……他的‘道梏’好像是后天加上的!”
闻言,古婆婆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片震惊:“后天封道,打得开吗?”
古老头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你想得那样。”
看着小乞儿瘦弱的身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道脉天赐,逆天则缺。人之道梏破而不易,可求道尚可窥径,若人为阻了道,是为天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