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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乞儿还没踏进茅草堂时,就听见了屋内传来一片吵闹的声音,赶忙加快了几步走进屋里。只见此刻的陈肥肉和齐小小两人正吵得上了火气,瞪眼指着对方骂,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童家兄弟二人呢,怯怯地站在旁边,童虎扶着童狮,却见童狮的脸上还有几道淤青的痕迹。
小乞儿刚进门,有些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也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起来。要说也奇怪,这平日里都等日头上得老高了才来的陈肥肉,今天居然一早就到了,要不就没了眼前这幕。
“我好心好意和他们两个打招呼,他们还不领情!”
“屁蛋球儿,你那谁不知道的德行,还打招呼,明摆就想欺负他两!”
“齐小小,你少管!”
“我就看不过你欺负人!”
……
两人吵得没完没了,小乞儿听着那两人骂骂咧咧地对了半天,大概听出了点东西来。
陈肥肉说,自己今天一早就出门,看见童家兄弟也在路上,便想过去打声招呼,叫着童家兄弟帮忙拿着锦盒,他今天还多带了两个。可童家兄弟一见他朝两人走去,就头也不回地自己先走了,丝毫不把他陈肥肉放眼里,亏他陈肥肉还好心和他们打招呼。
气喘吁吁的陈肥肉一到学堂,话也不说就朝两兄弟打去,童狮挨了几拳,被打得不敢说话,齐小小便看不过去了,站出来帮他兄弟两出气。说他陈肥肉的为人,村里哪个小孩不知道,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还扯什么和童家兄弟打招呼,怕不是欺负童家兄弟老实,要他们帮自己做苦力。
小乞儿听着两人各执一词,也不知道该信谁的。在小乞儿心里是不想帮齐小小的,总有些事梗在胸膛里忘不掉。但要说帮陈肥肉吧,他在村里的口碑忒差了,况且两人也不熟络。他就只好呆在原地看着。
两人大吵着,把院里睡觉的山猪崽都吵醒了,却还没个停歇。小乞儿也纳闷,按说两人吵得这般大声,古老头应该也听见了,却又迟迟没现身。直到上堂的时间到了,古老头才慢慢悠悠地从门外走来,那对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彼此拿目光互相剐着。
这堂课上得有些不一样,并不是说内容,实在是这学堂上的气氛诡异微妙得很。古老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还是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自顾自地讲着圣贤大家。小乞儿听得最认真,他可是十分珍惜这难得的上学机会。童家两兄弟呢,也还听,就是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手里的笔杆停了又停。最难安分的就要数齐小小和陈肥肉两人了,一个把弹弓拉了又拉,都朝着陈胖子的方向。至于陈肥肉呢,抓着锦盒里的食物就啃,带着凶煞煞的力道,似乎那手中的鸡腿就是齐小小本人。
要说两人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齐小小一身侠义肝胆,他陈胖子偏爱欺负村中孩童,难免得对在一起,打也打过数次了,不过在农家人看来,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随着古老头的一声“下堂”,学堂里的硝烟味又腾腾地烧了起来。古老头还是那样,一声不吭,扛上锄头就忙自己的农活去了。
这古老头才刚踏出门,学堂里可就炸了锅。
陈胖子抄起手中的食盒就向两兄弟砸去,两人一时未反应过来,童狮就被砸在了脑袋上,破开了一道小口子,血水如小蛇般流了下来。童虎一惊,急忙拿手给老大捂住伤口,两人皆是恨恨地看着陈肥肉,却一声不吭。
齐小小顿时就不满了,一脚把木椅子往陈胖子身上踢去。陈胖子那满身的肥肉确实不好挡,吃了点痛,凶恶地就朝着齐小小扑过来。
屋外的日头已经悬得老高了,刺刺的,麻雀鸣蝉,各种声音绞在一起,吹鼓得心头烦乱乱的,人这心里的火啊也跟着点起来。
齐小小没少跟陈肥肉打过,自然对他的套路也是极为熟悉,尽力避免着自己被陈胖子牵制住手腕。陈胖子胖是胖了些,但那力道在孩子中也是极强的,齐小小虽是猎户家出身,可却实实地挣不开他陈肥肉的束缚,更何况陈肥肉还长他两岁。
小乞儿愣愣地站在旁边,心里有些慌慌的,一些藏了好久的记忆就被翻了出来。以前与老花走村过巷的日子里,没少见到乞丐们打在一起,那不仅仅是同龄人之间打斗,也有老乞丐为了食物,对小乞丐大打出手的。小乞儿也没少被打过,他和老花算是乞丐帮子里混得比较好的,自己一个人被盯上时,就免不了得受欺负。老花跟他说了好多次把吃的给出去,小乞儿偏不让,倔强地要守着两人艰难度日的小块烙饼,被其他小乞丐围在一圈又踢又打,死死不肯放手。
小乞儿的眼睛想着想着就红了,见惯了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他,本该做些什么,却愣愣地呆在角落,看着一地塌了不少的桌椅板凳,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木条的断裂声、布衣间的摩擦声、拳头打在肉体上的痛吼声……混着飞扬起的尘灰,每一道都割在心上。
齐小小最终还是被陈肥肉给压在了地上。但被钳制住的齐小小怎么也不肯安分,又腾又踢的,虽然被陈大胖按着打,倔强的他就是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来服软。倒是一旁的两兄弟,看着齐小小不敌,准备冲过去,又被陈胖子一扬手打了回去,两人焦急地含着泪,看着地上被打的齐小小,却不知该怎么办。
齐小小挡着头挨上了许多拳,挣扎得有些力竭。等到陈肥肉打累了,这才终于肯收手,站起身用力把滚到身旁的食盒一脚踢飞,骂了一声“没用东西”后,头也不会地走了。两兄弟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扶起齐小小,此时的他脸上已多了许多淤青痕迹,站起身甩开两兄弟的手,沉沉地朝着小乞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跨门而去。两兄弟也赶忙追着离开了。
小乞儿看到了,当齐小小最后一眼凶狠很地望着自己的时候,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红晕荡漾,分明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重重地打在地上。
人都走光了,留下小乞儿一个人,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尘土飞扬,食盒破碎,没吃完的食物洒了满地,读书写字的家伙摔了、撕了、断了,整个地面上没有多少东西是完好。他有些出神地走到了院子里,两只猪崽在一旁蹭着围栏,房里空空的,只有知了和麻雀在叫。小乞儿取来了竹帚,把满地的碎屑残食扫了出去,断了的木板木条也被叠在了一旁。做完这些,他又一张一张地把揉皱的纸摊平铺直,看着面前断了的笔杆和砚台,沉默地坐了下来。
直到古老头回来,看他沉沉地坐在那,才把他叫了出来。
晚饭吃得很无味,青绿绿的竹笋炒肉,古老头说那是齐小小他爹送来的山猪肉,小乞儿吃了两口,挺不错的味道。白豆腐伴上葱花,很扎眼,清晰地把葱花每一点纹路都勾勒了明白。
蝉鸣啾啾,蛙声呱呱,夏夜的田野捎着晚风溜进院里,带着些青草味,清新却微涩。
古老头悠悠地坐在了抬头看天空的小乞儿旁边,一摇一摇地抖着蒲扇:“想什么?”
“想白天的事。”小乞儿回头看了古老头一眼,又继续看夜空去。
“想明白了吗?”古老头还是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
“古爷爷您都知道?那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小乞儿被问得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突然回过头,声音有些激动起来:“齐小小他可以不挣扎,陈肥肉打他两下就会放手的。”
“这不是你的答案。也不是齐小小的性子。”
古老头指了指在围栏里睡得沉沉的猪崽,摇着手里的蒲扇,淡淡道。
“您知道?”小乞儿一脸惊讶地看着古老头。
“不全知道。但是年纪大了,看的事也就多了一些。”
小乞儿沉默下来,听着夏夜的微风轻轻绕过树枝留下的低语,天上的繁星还是一眨一眨的,不安分的田蛙跳到了院子里来,被古老头挥扇一赶,又急急跳回野地里去。屋里的古婆婆瞄着烛光,细细缝着鞋,安静看着坐在门外台阶上的两个人,笑得很祥和。
“是我错了吗?”小乞儿回过头木木地问道。
“不管对于陈陆,还是对齐小小,甚至是童家二兄弟来说,你都错了,可对你自己来讲,并没有错。”
小乞儿摸不着脑袋,有些懂,又有些不懂,是一种他十来年没遇到过的味道。说不上来,有些抵触,想要逃避。
“你觉得它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它是错的,那并不是说你错了,是因为你懂了。”
“哦。”小乞儿应了一句又看星空去。等我长大了就懂了,老花也常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