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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斋堂的拱门外走进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老僧极老,挑着一筐青菜萝卜,还拎着两块新浆的豆腐。
孟一苇正在给土豆削皮,土豆是寺里自己种的,破土前撒上一层草木灰,长得是个大皮薄。
炉膛里烧的是阴干的苦竹枝,裂开一节便噼啪作响。老僧将手里的豆腐放进水盆里温起来,又放下菜筐,便蹲下身来凑着火头。
孟一苇准备炒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盆白菜豆腐汤,一碗红烧萝卜块,都是不二老和尚爱吃的菜。萝卜块已经放入了熬好浓汁的瓦罐里,新鲜的小白菜也在翻炒后淋了薄薄一层清汤。
此时他拿着菜刀的手还是极稳的,削好皮的土豆,先切片,后切丝,刀刃几乎不接触案板,也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偌大的寺院厨房里少了一点热闹,多了几分沉闷。
平时来红莲寺吃斋的香客也不少,所以斋堂里一个大炉膛通着五个小灶台,只要将炉膛里的柴火烧旺,风箱就能让火势供应五个灶台同时开工。孟一苇今天要炒三个菜,就开了三个灶。老僧烧火的手艺不错,炖萝卜的灶是小火将其慢慢煨着,熬菜汤的灶是中火让其稍稍沸腾,炒土豆的灶则是大火极旺,孟一苇眼前一亮,不禁问道,“大师也精通厨艺?”
老僧将溅出来的火星重新扔进炉膛里,慢悠悠的说,“不二的那几手斋菜就是我教他的,可还是小草做的有几分味道。”
孟一苇微微惊诧,但铁锅已经冒烟,他赶紧撒上几勺菜籽油,然后放半把干辣椒爆香,最后土豆丝入锅,翻炒十几下,匀上几颗盐粒,撒上一捏蒜末,滴上一滴麻油,出锅入盘。
此时瓦罐里汤汁也都收进了萝卜里,孟一苇又将豆腐切条放入咕嘟嘟冒着泡的白菜汤,终于停下来看向老僧,“大师是不二老和尚的长辈?”问完又感觉不可思议,不二老和尚就至少八十岁以上,这老僧会有多大?
老和尚将灶膛里的余火撤出来,拿脚踩灭,指着锅对孟一苇说,“豆腐是新浆的,煮老了就失了口感!”孟一苇赶紧将白菜豆腐汤盛出来,豆腐被白菜汤染得嫩绿,滑到碗里颤颤巍巍。
老和尚站起身来,用灶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嫩豆腐,放到没牙的嘴里一边抿着,一边说道,“这菜是你做给不二的,但是我应该可以吃。一嘛,不二做饭是我教的,你是他教的,我尝尝你的手艺也无妨;二嘛,这土豆、白菜是我种的,豆腐也是我浆的,菜油是我榨的,况且,灶火也是我烧的;三嘛,我是不二的师叔祖,现在他却比我先去见了佛祖,吃他一块豆腐到是便宜他了!”
孟一苇此时已由震惊恢复平静,他抬手冲着老僧深深一礼,随后却质问道,“大师既然是不二老和尚的长辈,为何看其身陨却置之不理?”
老和尚也有点落寞,不过还是说道,“不二是个称职的和尚,为了心中的佛,碎了金身也无怨无悔,这点你这凡间的夫子不懂!”随后,他端起装着萝卜的瓦罐,一边向门外走着一边说道,“拿着斋菜给不二送去吧,马上就要封塔了!”
孟一苇赶紧端起食盘,跟着老僧出了斋堂。穿过红莲寺的后门,没了墙院的遮挡,山风变得猛烈。吹起的雪沫,像是能往身体里钻。天是冷的,孟一苇的身体里却是热的。虽然穿着单衣,但是他却有“严严实实”的感觉!对,就是严严实实,严严实实的身体里有一朵金色的火焰,让他周身温暖。
前头的老和尚,走的不快,却很稳,两人顺着积雪覆盖的石级一路攀爬。
苦竹山虽然看起来是座不起眼的野山,但是也有云隐山深处,红莲寺也不是只有一座金光灿灿的寺庙,那只是红莲寺的门脸,庞大的寺庙群分布在苦竹山的各处妙地。
此时两人就来到了塔林,青砖搭成的尖塔有高有矮,高的有十几米高,矮的只有两三米高,几百座尖塔披着风雪矗立在山坳的平地上,塔檐的铜铃铛被雪沫塞住了声音,有时风大了,才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塔林边缘添了一座新塔,普普通通,甚至连塔尖都没有,圆咕隆咚的像个烟囱,塔前已经站着几十位僧人。不二老僧软踏踏的尸身被安放在塔内,身体下码着整齐的柴堆。
端着炖萝卜的老僧直接弯腰进入塔内,将瓦罐直接放在不二和尚的手边,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到,孟一苇也将食盘放在了不二的身侧。
老和尚念了声佛号,“不二啊!你怎么也不给自己立个高塔,怎么说也是个身份不俗的佛门大金刚啊!唉……”叹口气,老和尚转身出了佛塔。
孟一苇则蹲下身来,把三样菜都尝了尝,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冷了,他对着不二说道,“快点吃,都凉了啊!”
“小夫子,要封塔了!”塔外有声音提醒,孟一苇随即起身。
负责封塔的是两个小沙弥,本来是师父圆寂,徒弟封塔,可是如今小草被重伤的丹巴活佛掳走,只能找来两个小和尚顶替。
青砖一层一层的摞了起来,将塔内的长明灯封进了黑暗。
“最后一块砖,我来”!孟一苇突然说道,两个小沙弥一愣,望了眼身后的师傅师祖,随后恭敬的应许。
孟一苇拿着最后一块砖,摸索着插入了最后空隙,一座属于不二老僧的墓塔最终落成。
唱经声从身后传来,在山坳里的青塔、白雪间萦绕。
孟一苇准备下山回城了,没了不二老和尚和小草的红莲寺,再也不是个好去处。
临走时,孟一苇特意找到继位主持的一鸣老僧,“我现在是以书院夫子的身份跟你说话,”等到一鸣老僧脸色肃然之后,孟一苇接着说,“小草是我的弟子,是书院的学生,所以他回来后只能回书院,你明白吗?”
一鸣老僧低眉顺目,“贫僧醒的!”
孟一苇很满意,他没要人引路,自己独自顺着苦竹林中风雪小径下山而去,脚步有些急,因为他从未有如此的想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