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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让重庆球迷热血沸腾的甲A比赛,远在省城的秦昭也看了,当头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赶文章的邵文佳揉着惺忪的两眼、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趿着拖鞋出来时,她居然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象个木头人一样,傻呆呆地一个人盘坐在沙发里抹眼泪。
呀!这是什么了?谁欺负她了?
"重庆展望赢了……"
邵文佳一连问了好几声,秦昭才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
邵文佳立刻便掩着口打了一个哈欠。就这破事呀,一个球队赢了一个球队输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她还以为谁给秦昭委屈受了啦。好啦好啦,这球赛也打完了,天也快黑了,咱们该找个地界吃点饭喽。
"晚上我请你去吃烧烤,那家的烤羊肉真香,我想着这焦黄香嫩的肉心里就跟有几只小手在挠一样,"靠写作为生的邵文佳说话也时不时带上几句细词儿,她把披散的长发拢作一队,右手捋下左手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先把头发胡乱地扎束到一块。"再让他们多抹点油,多放点香料,啧啧,想着我都在流口水哩。"她再没理会秦昭,自己个儿晃进卫生间去洗漱。这秦昭可真是个小女孩呀,足球那玩意儿都能教她一个人傻傻地流眼泪?她简直不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重庆卫视台一遍遍地重播着比赛的精彩镜头,看着屏幕上不断闪过的画面,秦昭的眼泪又不自禁地流出来。
他又受伤了,他头上裹着的纱布里都浸出血来了,他都这样了,还玩命地去跳起来和人争抢头球干什么呀?他大腿也教人踢了好几脚,她都没看清楚是哪个黑心肠的人踢的……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怎么就那么不要命哩?
电视台的编导们显然清楚什么才是观众最关心的。当梳洗整理停当的邵文佳回到客厅时,电视里两个主持人还在一脸幸福地谈论着这场对展望生死攸关的比赛,配合他们的讨论,屏幕里不时插进比赛的场面:雷尧那粒无比珍贵的扳平比分的进球、任伟那记犹如神来之作的远射、还有欧阳东那次悍无畏惧的头球破门……当然,他们也没放过欧阳东和任伟那场突然爆发的冲突,虽然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这次争吵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而且,当主裁判向两人各自掏出一张黄牌警告时,这俩主持人还气哼哼地把两个队员好一通奚落,可他们都隐约觉得,那两个几乎厮打到一堆的家伙却偏偏点燃了展望队员们的斗志。谁都可以看出来,当山东队罚进那粒点球后,展望队员们几乎都放弃了,可那次争吵后,少一人的展望却居然在场面上压住了对手,要不是那个瞎眼的主裁判忘记带上眼镜,莫名其妙地判给雷尧一个越位,展望当时就能把比分扳平……
一脸血和汗的欧阳东到底都向自己的队友吼了些什么?哭得就象个孩子般模样的任伟又说了些什么?那群垂头丧气的家伙怎么忽然间就爆发出那么大的热情?整整一个赛季里好象都没见他们象今天这样玩命呀……
本来想对秦昭说两句玩笑话的邵文佳也看得楞住了。欧阳东捏着拳头暴怒地呵斥自己队友时,那张扭曲的脸庞和愤怒的眼神一下就摄住邵文佳的心,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就象琴弦被人拨动一般,发出嗡地一声,一股教人晕眩的麻痹感觉,就如同电流一样,从她的头顶开始流淌,瞬间便占据了她的全身……
当邵文佳清醒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雾朦朦的。
一直到电视台的广告都播放了好半天,站在沙发边久久没说话的邵文佳才无力地对秦昭道:"去吃饭吧,"她要很努力才能让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他们赢了,咱们俩也应该为他们庆祝呀。要不,你饿瘦了,等房东回来,指不定就会把我这不称职的姐姐给撵出去的。"
在那家新疆风味的烧烤店里,邵文佳点来一大堆烤得吱吱冒油的羊肉串,又要了好些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熟食和素菜,还教店里的小弟拿来两瓶啤酒——她平时一般不喝酒,可现在她得喝点,要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能不能经受住这样的激荡。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为一场体育比赛而如此激动啊。
真的是为那比赛而激动吗?善于思考和观察的邵文佳立刻追问自己。
……不是的。她很不情愿地告诉自己,她确实不是为那个疯狂的比分激动,虽然她从来不看足球,可她也知道,这种比分并不常见;她也不是因为那些球迷的疯狂举动而被感染,虽然那么多男人聚在一起热泪盈眶地高歌嘶吼的情景也很难看见一回。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答案愈加地苍白无力……
吃饭时邵文佳不停地变换地话题,期望能唤起一直沉默的秦昭的注意力,还不断地望她碗里夹菜,可秦昭吃得很少,话说得更少,一直都在呆呆地出神。偶尔地,她也会用微笑来回答邵文佳,可谁都能看出,她这笑容是很牵强的,她人虽然坐在这里,可她的心却早就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欧阳东了吧?"邵文佳蓦然问道,秀丽的眼睛闪烁着聪慧的光芒,跨过把两人隔开的小方桌,定定地瞧着秦昭。她现在很想知道答案。
这个突兀直接的问题立刻便让秦昭陷入惊惶忙乱之中。
喜欢上欧阳东?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喜欢那家伙哩?不,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真的,他是我最讨厌的一个人。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招人厌烦哩:就是他,把她撵去和母亲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就是他,因为纺织厂倒闭欠下她家快半年的房租,害得她那学期的学费都是母亲找熟人借来凑齐的;还有啊,你不知道,这个人最不讲卫生,脏衣服臭袜子到处扔不说,还常年累月地穿一双一看就是冒牌货的名牌运动鞋……
尤其是他那堆烂朽朽的破棉褥和那几件当宝一样的旧衣服!还有他那装出来的可恶的笑容!
邵文佳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让秦昭杂七夹八地说了这么多话。这个欧阳东居然还曾经是她们家的房客?他一个踢球还会落魄到欠人家半年的房租不缴?他还当过工人上过班?什么!还读过大学?!
"你真不喜欢他?"
笑话,她怎么会喜欢上欧阳东哩!她刚才之所以抹眼泪,是因为那场面太让人伤感激动了,是因为那些球迷实在太可爱了,是因为……
"那,我可要喜欢他喽?"邵文佳眨着眼睛,若无其事地说道,"到时你可别后悔呀。"她嘴里说着玩笑话,用筷子把穿在铁签上的羊肉赶进自己碗里,又给秦昭碗里赶了一大堆,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秦昭的神情。这可不是玩笑话,她需要秦昭自己来确认这事。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吧。"秦昭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学校里追她的男孩子多的是哩,还稀罕他呀……
邵文佳笑起来。这个问题只是她想知道的事情的一部分。还有一个问题,欧阳东难道就没谈过朋友?那个让她住进来的女孩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和欧阳东是什么关系?
问了两句邵文佳说的人的音容笑貌,秦昭点点头道:"你是说粟琴呀?她是在球场上和东子哥认识的,不过东子哥说他们不是在谈朋友,只是大家能聊到一块儿,关系就走得比较近。他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粟琴倒是给她说过两次,可时间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不记得那女孩姓什么叫什么了,只是隐约记得,那女孩好象是欧阳东的校友,而且还是老乡……
"那女的好象还是莆阳电视台的记者,"秦昭想了想,才又说道。烧烤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一档纪实新闻片,把着话筒的刘岚正在采访一群乱嘈嘈的农民——他们那里新修的水电站占下了他们的土地和房子,乡镇上的干部们却怎么也拿不出早该补给他们的补偿款。"不过,粟琴姐还说过,他们好象一直也没那层关系,那女的早就抛下他,一个人去上海发展了……"
原来是这样。邵文佳在心里记下这些事。
"老板,再给我们烤二十串羊肉。"她招呼着坐在殷殷火炉边汗流浃背的店老板,又转脸对秦昭笑起来,"怎么样,这味道不错吧?早就让你过来尝尝的,你就是不肯来。下个星期我过生日,到时我再做一大桌好吃食教你尝尝我的手艺。好多菜你都不见得听说过哩,我这可是家传的。也代我把你妈妈请来。"她偏着头想了想,很快就改变了主意,还是她自己去请秦昭的母亲吧。
是下周日么?秦昭点点头,她会来的,那天他要在北京踢客场比赛哩。至于邵文佳的手艺么,她现在还不知道这烤羊肉都是什么味……
那晚上秦昭没有回家,就住在欧阳东的那间大卧室里。这样的夜晚多么适合早睡呀,温度不高也不低,高高的楼层也不会听到大街上的车声和店铺里客人们的笑闹,不软不硬的大床可以让她随意地把四肢舒展开,床头柜上还有两三本她最喜欢看的小说书,她可以把两条长腿伸在薄薄的铺盖外,也可以卷到薄薄的铺盖里……这是多好的一个夜晚呀。
可她就是睡不着,这真教人烦死了!
该死的邵姐,都是她那句话把她的心搅乱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远处市中心那些亮煌煌的灯火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照进屋子里,让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朦朦胧胧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墙上的闹钟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移动着,指针上那荧荧的绿光向她昭示着时间……
难道自己真的是喜欢上那家伙了?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讨厌他,她讨厌他!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的家伙就是他!
秦昭痛苦地用被子蒙上自己的脸,可马上她就把被子掀开。这东西也是他用过的,那不就是说……呀呀,你都在想什么呀,秦昭,你自己难道都不为这些感到脸红么?
她在心里骂着自己,不自觉地用手摸摸脸,她的脸热得滚烫。她知道,要是眼前有面镜子的话,她一定会看见镜子里有一张红得直到耳朵根的脸……她不禁又闭上眼睛,不,她可不想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可闭上的眼睛立刻又睁开,她瞪着一对晶莹的大眼睛,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宫灯:天啊,她刚才闭上眼睛,居然就看见了欧阳东,他就穿着他那件薄薄的夹克衫,还冲着她笑眯眯地说话哩……
秦昭无声地却又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啊!
烦死人啦!
教队友们提拎着耳朵灌了十几杯白酒的欧阳东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基地,他们把他扔在床上,就说说笑笑地走了。
一阵手机的蜂鸣把欧阳东从浑浑噩噩中吵醒,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就在床头柜上好一阵划拉,柜子上摞起的书、杂志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让他碰掉了一地,好歹他还是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包,掏摸老半天,他才总算把手机凑到耳朵边。
那个打电话来的人居然这么有耐心,这么久了还不挂电话。
有人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什么,好象还是个女人的声气,可他现在脑袋就象要炸了一样,既没听出是谁,也没听出她说的是什么。他含混地应承上两句,就嘟囔出一句拜拜,顺手就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啊!这下清净了。
今天算是栽在那几个家伙手里了,自己被灌了多少酒啊?十五杯,还是二十杯?他连菜都没顾上夹上两筷子,就灌了一肚子的酒水!改天,他一定要教他们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