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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石敬瑭这下真的急了,他也被智给绕糊涂了,说来说去,好象真的说成僵局要动手开打了,“朕就不信,你今日就是为这三城来开战的,你是别有所图!”
“我当然别有所图,早就说过,我是为那三十万两租钱来的。【 】”智背对着石敬瑭,冷冷道:“可晋皇陛下非要说那三城是抢去的,不用付租钱,那我也只好被迫开战。”
“放屁!鬼才信你是为租钱来的!你当这是做买卖嘛?”石敬瑭不但急了,而且也气着了,“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什么时候听过抢人城池还要付租钱的道理了?”
“如果是借的,那就要付租钱。”智慢慢转身,脸上居然还带了点笑意,“晋皇,看情形你也不希望真的与幽州开战,那我就再问你一次,涿莫瀛三城,到底是你硬抢的,还是借下的?”
智脸上的笑容绝对不能说是和善,却很奇怪的带着点商量的意味,这个笑容令石敬瑭很熟悉,他从前要算计人的时候,也常常会做此笑容。
石敬瑭迅速冷静下来,先看了眼正面目狰狞,似乎随时要出帐开打的将几兄弟,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人别冲动,朕和你们的兄长还有事谈,先请上坐。”
纳兰横海立即道:“智王是我师父,不是兄长!”
“哪来那么多废话!”石敬瑭暗骂了一句,这几个小子真是存心来找茬的,连说句客气话都得面面俱到,也只得按下怒火又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也一块坐下!”
石敬瑭先喘过一口气,才向智问道:“智王,别再说兜圈子的话了,你心里想什么,说出来吧!”
“我想什么很简单,如果晋皇愿意承认,那涿莫瀛三城是借下的,我们之间就不必开战。”
“如果朕说是借的,那就得给你三十万两黄金是吧?”石敬瑭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还是绕回讹钱这点儿上了。
智点头而笑:“正是。”
石敬瑭气得头晕,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干站在身后的许成一眼,心说朕派你去掂量耶律明凰,你挨顿打不算,还给朕背了一屁股债回来,老子养你派什么用?
许成明知是被迁怒,哪敢吭声,沿着边一步步往角落里缩,心里却想,原来这护龙七王真是蛮横得无法无天,跑我们晋营里还嚣张成这样,看来我上次在幽州只挨顿打还算是幸运的。
“智,你这事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啊!”打又不想打,说又要兜圈,石敬瑭被逼得只能讲道理,“自古两国纷争,若一国城池被夺而不欲起兵戈,便要出钱赎城,可你如今又要拿回三城,又不肯给钱,还讲着歪理要我付租钱,你这也太凶了点吧?”
石敬瑭是真觉得智太不可理喻了,看这少年的外表和作为,怎么也该是个心计深沉,阴险内敛的人物,可说起话来的蛮不讲理处居然比中原占山为王的土匪也不遑多让。但石敬瑭心里又存疑,智今日此来不是为启衅开战,只不过是做出这种姿态来威逼,否则不会大摇大摆的进他军营,如果他也摆出要战便战的气势,说不定就能把智给吓住,但这个少年人杀名在外,他还真就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把话给抖落明白。
“晋皇,这回可是你在兜圈子了,你说的道理是被抢走城池的一国不欲开战,可我家殿下似乎从未说过,不想为此而启兵戈啊?”智一句话又把石敬瑭气得半死。
“智王,你幽州军随时都要与黑甲骑军决战,在这个时候先惹上朕,似乎不明智吧?”石敬瑭压着怒火问:“你非要逼朕承认是借下了那三城,难道真是只为了钱?还是…”他话说一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你是想顾全辽国公主的名声,所以要朕承认是借不是抢,以免公主因被晋国抢去城池而蒙羞?”
“这点名声,殿下是不会在意的。”智失笑,“只要能把失去的城池亲手夺回,何来羞名?殿下女子之身,却心有大志向,要夺回的何止三城,还有整个大辽疆域,不过晋皇这话还是说对了一半,我要顾全的确实是名声,但这不是殿下的名声,而是晋皇你的名声。”
“你都上门来讹朕了,还有这好心来顾全朕的名声?”石敬瑭冷笑,但只笑了几声便停住,他听出来了,智话里有话,“有话就直说,不要再藏着掖着。”石敬瑭自己想想也气人,从来都是他语多遮掩来试探别人的心事,想不到今日轮到他反过来要别人坦诚相告。
“如果晋皇当初只是借了那三城,那和公主殿下自然就没有了夺城之恨,晋皇要去要留,我幽州也不会留难。”智又似善意的提醒道:“辽国指日就有大战,兵戈无情,难免损及无辜,晋皇若无别事,不如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等等!”石敬瑭用力一挥手,制止了智再说下去,他霍的起身,沿着长桌来回走,把桌上几壶酒都拢在一起,他又靠回椅中,拈起一壶酒,倒一杯酒,一口饮下,竟自斟自饮起来,连一眼都不肯再看智。
智也不说话,又慢慢踱回原位坐下,却悠然自得的跟弟弟们说起话来,间中还问起纳兰横海,这几日的骑射和兵书学得如何。
在这莫名其妙的僵局中,最难堪的就是帐中十几员晋将,帮不上忙,插不上嘴,只能看着智几人干瞪眼。
似是独自喝闷酒的石敬瑭直干了一壶酒,才慢慢抬头,“智,跟你小子说话真是费神,不是闪烁言辞,就是话里有话,朕被你又气又损了大半天,才总算明白了你的来意,什么铁骑封营,什么讹诈租钱,都是你在作势,说到底一句话,你今天来就是想让朕退兵回中原,是不是?”
“是。”智一笑颔首。
“你好算计!打着讹钱的名头来,还说是照顾朕的名声,你这是处处留个话缝来算计朕,如果朕说涿莫瀛三城是抢下的,你就要跟朕动武,如果朕气势弱点不想开打,就得被你牵着鼻子走,承认那三城是借的,可这一承认付你三十万两黄金,不肯付钱就又要被你把话绕到要动手打那地步,朕明白了,原来你小子是空手套白狼来了!又想不费一兵一卒抢回三城,又想讹朕一口,最大的算盘却是想在拓拔战打过来之前,先把朕吓回中原,免得你前有强敌,后有隐患,是不是?”
“也是。”智仍是笑而颔首,“早知道,以晋皇在中原翻云覆雨的手段,一定会想明白个中道理。”
“朕大概能猜到,你凭什么有这胆量,你是看朕吃了一个败仗,又不敢囤兵于城,所以算准了朕现在的处境是进退两难!既想退兵回中原避开你辽国的内战,又不甘心就这么撒手而走!”石敬瑭冷笑,“那你又凭什么以为,朕不会受不得激,撕下脸来跟你硬打这一仗!是因为朕八万人在三万黑甲手里吃了个大亏,还是进帐后看到朕在这里放浪笙歌,所以认定晋军已是士气低迷,再也没有半点亡命血性?”
“都不是。”智笑容一敛,“胜败为兵家常事,智再狂妄,也不会凭一战胜负否决晋军战力,而今日在帐中看到的放浪笙歌,不但没有使我心生轻视,反使我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轻视之心…”
智抬高了声音,似是在回答石敬瑭,其实却是在讲给几个弟弟和纳兰横海听:“从我幽州军封营示威起,到我兄弟进帅帐,至少有两盏热茶的时辰,即使晋皇之前真是在这里饮酒作乐,有这两盏茶的时辰,也足够撤下宴席,严阵以待,因为再昏庸的将帅,也不会在来人敌友未明之前被人见识到这帅帐内的荒唐,是吗?”
“说下去。”石敬瑭抿了一口酒,“你顺便指点你的兄弟和徒弟,朕也听听你的见识。”
“晋皇明明能腾出时辰来掩饰,却还是让我们看到这帅帐中的荒唐,我才知道晋皇行事的与众不同处,这帅帐里的宴席,即使是真,那也是你在知道我兄弟封营后才开始的,这故作的荒唐,满帐的风尘女子,还有喝得烂醉的将士,都是晋皇陛下你最擅用的手段——示人以弱!也正是这手段,使你能在李嗣源手下一直营役实力,最后又篡下了后唐江山,石敬瑭,护龙智不会掩饰对你背主卖国的鄙夷,但你的诡谲心术,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石敬瑭毫不在意智语中的鄙夷,却和侍立身后的刘知远换了个眼色,“**是真,喝醉的将士也是真醉,难道你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这多亏了我的七弟。”智笑了笑,伸手去指猛,却见这位正被自己夸赞的弟弟还在满桌子找肉吃,根本没把他的说话听进去,智的神色也僵了僵,低咳了一声,猛用手抓了块肉,又低咳一声,猛从将面前的盘子里捞了一大块肉,又把两块肉卷在一起,喷喷香的塞进嘴里,一咬满嘴油,自顾自的嘿嘿笑。
看得纳兰横海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他苦着脸小声向飞说:“真是丢人啊,回去一定跟他割袍断义!”
“他是我弟弟。”飞也很无奈,“我帮不了你。”
智也只得转手点了点帐中那只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叹了口气道:“我七弟在帐外就闻到肉香,我们几人却都未闻到,而且你这帅帐外还隔着许多辅帐,这肉香又怎能隔那么远飘出来,所以我想到,这鼎肉是刚从帐外抬进来的,我七弟喊了一早上的肚饿,才闻到了这余香。”
“真是一叶知秋的洞察术。”石敬瑭看着浑不知身外事,只顾专心扫肉的猛,也有点好笑,但一笑过后,他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智王,既然你知道我是在示弱,为什么还敢连连挑衅,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真跟朕打上一场?”
“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怕。”不去看猛,智的脸色也恢复了淡然,“晋皇不会以为,敢跟拥兵数十万的拓拔战较量的人,会没有和你这六万晋军开战的胆量吧?”
“你凭什么?就凭这三千铁骑?还是凭你尚在幽州的五万人马?你今日故意带来了一千女真军,也无非是要提醒朕,你有女真这部盟军!”既已被智识破伪装,石敬瑭也不再示弱,“智,朕早查探过四野,你今日带来只有那三千人,就这三千人,你想和朕开打?”
“敢不敢打过就知道。”智的回答丝毫不让。
“哼,护龙智,你好象忘了两件事。”石敬瑭阴恻恻道:“第一,既然朕的酒宴是假,那就随时都能变成一场鸿门宴。”
随着他的说话声,十几员先前还都似在发怔的晋将忽然跃起,手中各持早藏在长桌下的利刃,十几人齐踏步,护在了石敬瑭身前。
帅帐四壁也突然被破开,四面同时涌进数百名披甲军士,刀枪环伺,围逼在智几人的长桌旁。
石敬瑭慢慢起身,“两盏茶的时辰不但够朕做作这场宴席,也足够朕备下数百刀斧手。”见智还是安坐不动,他扬了扬眉,“智,你还以为朕不敢打吗?”
智神色安然:“你还没说,我忘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就是这个了!”石敬瑭对智的镇定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向四周一摆手:“擒贼先擒王,既然朕的卑劣之名天下皆知,那朕当然不会堂堂正正的放你们几个主将出营,再领军来和朕开战,朕的不择手段,就在于此。”
石敬瑭笑了笑,又道:“你们几兄弟的兵器都还在帐外,猜猜看,朕会不会还你们兵器,让你们几人做困兽斗?”
“原来你说我忘的是这两件事,可惜,这两样我都想到了。”智向几兄弟笑了笑,猛这时才停下吃肉,摸着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然后朝四哥笑:“我吃饱了,可以动粗了。”
“晋皇,我也要提醒你两件事。”智从桌上抓过一只酒杯,缓缓道:“要制我兄弟,你一开始就应该在菜肴里下毒,你没有下毒,是因为你还想探探我的来意再做打算,这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第二,要置我兄弟于死地,安排刀斧手是没用的,你应该在帐外四面八方布满弓箭手,听你一声令下,直接万箭其发,把我兄弟乱箭射死,你没有伏弓箭手是因为你投鼠忌器,怕一阵乱箭伤了你自己的金贵之躯,而且你自信,凭这数百刀斧手就能制住我兄弟,这就是你做错的第二件事。”
智举起酒杯,向石敬瑭一晃,“既是鸿门宴,就少不了摔杯为号。”
话音落,智一扬手,酒杯斜掷而出,口中尤笑:“石敬瑭,这只杯子,我替你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