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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条古道,同样疲惫的老弱伤残,但羌人的行进已没有了先前的忧虑惊怕,没有人再提起分兵而行之事,也没有放弃任何老弱族人,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坚持着往南而行,虽然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也不知身后追兵何时杀到,却有一事足可庆幸,在他们身后,正有着他们最尊敬的人在守护。【 】
马蹄声在后急急而响,涂里琛一把将肩上的孩子交给身边族人,嘱咐道:“别停下,继续走。”他右手抽刀,左手将月歌拉至身后,冷冷回望,羌军们也都各自戒备,但见远处只有一匹奔马急驰而来,马上一名小孩正向他们拼命挥着手:“义父!我回来了!塔虎回来了!”小孩眼尖,一眼就看见他的义父如往常般守在队列最后,他身边还陪着温柔的月姨。
涂里琛见义子平安归来,心头狂喜,“是塔虎,你回来了!好!好!”
塔虎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两父子互一打量,塔虎看见义父的满身伤势,眼眶一下泛红,“义父,是辽狗子伤你的?
涂里琛见义子毫发无伤,心下更喜,哪顾着身上伤势,揽着儿子连声问:“你到底去了哪里?可把义父担心死了!”
月歌知道涂里琛一直在担心这儿子,如今塔虎无恙归来,她也不打扰两父子团聚,微笑着去牵马,忽发现义子骑来的竟是辽**马,月歌心中一动,忙问道:“塔虎,你遇见辽军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塔虎痛惜义父伤势,一时倒忘了要紧事,听月歌一问,忙说出了自己偷袭辽帅和又被智放回之事,一说完就拉着涂里琛的手道:“义父,辽军一个时辰就要追来,您骑上这马快走,我们再从族中选些精壮与您同行,你们一定要尽早逃出这儿,我和大家留下,找个地方伏击辽军,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或是巧合,或是羁绊,当一个人真心关心某人时,他一定会为之竭尽一切,为了保护此人,他也往往会忘了自身安危?
而当两个人都是真心为了同一人时,他们所想的也总会有相似,因为他们都只想着能让此人远离灾难,只属平安。
谁能懂,这看似的牺牲并不荒唐,也许,能找到一个值得自己舍身相护的人,正是生命年华中最珍贵的一页,只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份守护?
听到塔虎与月歌如出一辙的话,羌人们又惊讶又感动,大家看着这满脸焦急的孩子,有人微微叹气,有人默默点头。
涂里琛似早料到儿子会这般说,他并未象方才般以斥责来反驳众人,因为他知道这儿子的倔性,他轻拭去爱子脸庞上的汗污,微笑道:“孩子啊,你长大了,可以照顾义父了,还懂得保护义父先走,很好!不过义父很贪心,还想你一直都陪在义父身边,和义父一起,和大家一起,好吗?”
塔虎先是一楞,不解的望着义父,可看着义父眼中象要承担起一切的笑意,塔虎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原来这一路的担忧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守在义父身边,为义父多承担那一点点伤痕,同样勇敢的笑容也在孩子嘴角振现:“好!”
一声极轻的长叹从月歌唇间流出,她已决意与心爱之人一起走完羌族最后也势必是最壮烈的一次迁徙,可直到方才她心里还有些可惜放弃了的兵分之计,但听完塔虎的诉说,月歌已了然,无论羌族今日是否分兵要挟,智都不会放过他们。
看着涂里琛与塔虎两父子相逢的激动,想起辽国的那场内乱,月歌忽然明白了智为什么会放塔虎回来,想必,在那冷酷少年的心里,一直都在后悔当日未能从上京城内救出他的皇上吧?他今日肯放塔虎与义父相逢,应是对当日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不甘吧?又或许,这也是他对羌族的示威,以示这一战的志在必得。
平原一隅,万名骑军戎甲待发,白衣少年闭目长立,光阴流逝,寸寸随风,掀动着少年白衣舞猎荒芜,一个时辰终于过去。
一名骑军牵着主将坐骑来到少年面前,少年一拂长衫,翻身上马,眼瞳中隐有流光闪现,凝视远处,冷冷喝令:“追!”
万马纵蹄声刹时如密雨击瓦,卷尘追南。
轻骑驰骋,少年鞍上下令,他只下了一道令,“全军急行,遇敌即战!”
骑军闻令加鞭,纵马急奔,没有人奇怪,这位最擅用计谋破敌的主帅这一次为什么只下了一道硬战军令,因为残余的羌人已不足一击,虽然这些羌人有着让他们震惊的顽强,可主帅方才的暂退已巧妙的回避了这股锐气,而在这一个时辰的逃亡中,疲惫和恐惧也必会将羌人们的血气消磨殆尽。即便是多给了他们一个时辰来逃亡,可这些残兵老弱又能在这旷野平原上逃往何处?
轻骑一路风驰电掣,转瞬返回今日清晨血战之地,苍茫四野,遍地尸首狼藉依旧。
前路上,车轮足印曲折向南,骑军未做片刻停留,如有默契般往前直追,又追出数里,但见尘土路上车轮压痕仍是未绝,若海见此暗暗叹息,打马奔近主帅坐骑旁,轻轻道:“智王,原来羌人始终未弃辎重。”
智面无表情,马鞭挥甩愈急。
若海苦笑,以智的谨慎又怎会未发现羌人未曾弃下辎重,可他却忍不住要向主帅进这多余之言,难道羌族的血性已让他心里也有些不忍?想到昨日出征前恨不能灭尽羌人的怒气,若海苦笑着往左右看去,池长空这一路都是一声不吭,可若海知道,这莽撞汉子方才看见一地羌人尸首时,分明是紧紧闭上了双眼,而窟哥成贤,看着他脸上始终如一的冷峻神色,若海暗叹一声,在幽州诸将中,也只有他才能一丝不苟的执行的智所下的每一道军令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临阵不乱,临敌不豫的将才。
若海心里胡乱转着念头,骑军又已追出数里,智忽然轻噫一声,一带缰绳,仔细看向沿路足迹。
若海顺着智的目光往地上一看,车印足迹依旧未断,他知智绝不会无故生疑,可他却看不出其中缘故。又见窟哥成贤也正在低头察看地面痕迹,随即似有所悟的一点头,向智禀道:“智王,羌人形迹有些古怪,前几里路羌人足印错杂凌乱,深浅不一,似是散乱而行,车轮边几行足印尤其拖曳,可这几里路上足印渐渐齐整,前后有序, 车轮旁足印密集,似乎羌人重结阵行,列队而行,行进虽缓却已不再迟滞。”
若海这才明白智所疑何事,暗赞窟哥成贤眼光之余也不免惭愧自己竟看不出这些异常。忽见智扫了他一眼,冷冷道:“若非你心底杂念太多,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若海心虚的一低头,智幽冷的目光已看向远方,淡淡道:“如此逆境,士气由弱而盛,生机复起,必是真**悟众人所至,虽无深沉城府,可他确是人中豪杰,这样的汉子,可惜了┉”
若海听得糊涂,也不知智究竟在说谁,又见智的目光在他与池长空,窟哥成贤三人脸上一转,最后唤过窟哥成贤,命他率一千轻骑快马先行,还嘱咐他发现羌人后先不必交战,只需紧缀其后即可,等窟哥成贤得令而去,智便命众骑军暂缓急行之势,放辔止鞭,任由马匹小跑慢行。
骑军们都明白智的用意,此去向前只此一条大道,羌人虽然坚韧,可他们终究是步行,当然比不过骑军马快,所以这时正可让马匹慢跑恢复体力,以便在追上羌人时一鼓作气冲锋猛攻。
只是,当骑军们想到羌族无分老弱妇孺紧护在族长身前的那一幕,想起那一张张漠视生死的坚毅脸庞,这群骑军的心情忽然在轻快的马蹄声中变得沉甸甸的。
初秋暑热尽,天凉日渐斜,古道意苍凉,风卷黄尘淡。
秋日之下,古道长路,人影碌碌,轱辘痕深, 羌人们又跋涉行出十余里路,涂里琛与月歌行在队列之后,自从塔虎回来,月歌就抱着最小的义女青儿一直紧跟在涂里琛身边,再不肯离开他半步。虽然前景难料,但这位羌家女子已抛开了心头烦恼,笑盈盈的逗着怀中小女,还不时和涂里琛闲聊几句,也尽是族中家常琐碎之事,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又仿佛今朝之后,还有无数明日旖旎。
涂里琛知道月歌是在珍惜这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他心中暗暗酸楚,却不在面上带出来,一路都陪着月歌闲聊。
但这十余里路走下来,羌人们已着实疲累不堪,也亏得他们长年迁徙,这群疲惫的身躯才能支撑又走了这一个多时辰,涂里琛一心想让大家歇息片刻,可身后骑兵随时追至,他也不敢让族人们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上歇息,但举目望前,前方仍是见不到头的荒芜长路,惟有不远处一座山坡上的几排老树才是浊浊日光下的几点绿荫。
“义父快看,前面有处小山坡!” 塔虎欣喜的一指山坡,他这一路一直徒步跑前跑后,或推车拉重,或扶持老弱,象个大人似的帮义父照顾族人,他本想把从辽军处抢来的马匹让给义父骑,可涂里琛坚持不肯,父子俩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坐骑让给了洛狄。
负起探路之责的洛狄早骑着马从那小山坡上奔下,他身上伤势已裹扎停当,因这一路都骑马探路,倒不似别人这般疲累,一奔近就高声道:“族长,那山坡略有些陡峭,不过坡顶宽阔,还有几十株大树,正可让大家先去那山坡下歇息。再过半个时辰就近黄昏,我们就借着大树隐蔽歇息,这片旷野既无灯火,等天色一暗四下里就是黑沉沉一片,谁都看不清这路边还有这一处山坡,辽军为追上我们必是匆忙急行,只要我们不发出声息,说不定就能瞒过他们耳目┉”
不待他说完,月歌已摇头道:“不可,此处都是辽境,辽军又怎会不知这里有此山坡?这山坡方圆不过一里大小,坡顶树木稀少,怎能藏住我族两万人?而且山坡四面尽是平地,若辽军追至,他们只需将山坡四面一围,我们便会陷入绝地。”
洛狄挠了挠头,苦笑道:“可这里往前都是平原大道,若我们继续赶路,迟早也会被辽军追上,要是在平原上开战,我们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骑军冲锋,倒是这山坡陡峭处还可借着地势抵挡。”
月歌道:“借山坡地势只能挡得一时,并非长久之计。” 两人争执不下,不由一起看向了涂里琛,等他定夺。
涂里琛知两人都说得有理,但也都非万全之计,不过他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上坡虽有被围之虞,但在平原上与辽军交战则更为凶险,倒不如在此依借地势背水一战,遂一笑道:“想不到这两难之事还真让我们碰上了,也罢,走了这许多路,大家都累了,还是先过去歇歇,既然与辽军这一仗迟早要打,倒不如先养足了精神。”
塔虎也在一旁道:“是啊,月姨,听义父的,先带大家去山坡那儿歇着,我去把坡上的树砍下来,等辽军追来,大家就躲到坡上,拿树段砸死这群辽狗子!”他又笑着安慰月歌,“月姨放心,真拼起来我们不一定输,只要能杀多些辽军,说不定还能逼智撤军,他想对付拓拔战,可不敢跟我们硬耗下去。”
塔虎少年气盛,一股子初生牛犊的血气,早铁了心想跟辽军再狠打一仗,拼着豁出性命也要护得义父,对辽军哪有半点忌惮。
“要逼辽军撤退谈何容易?”月歌苦笑着瞪了这胆大小子一眼,却也拿这对倔性父子无奈,想了想只得点头。
涂里琛又是一笑,左手携着月歌,右手拉着塔虎,带着族人走向了那处山坡。
羌人们到得山坡下才看清楚,这座山其实只是座占地一里大小的土坡,整座坡都是褐黄土石,除了坡上有几排大树,整座土坡寸草不生,从坡下至坡顶大约十几丈高,正面有条丈余宽的土路通上坡顶,但看这破上少有人至的荒凉,想必这土路也非人力掘成,多半是天然生就的一道斜坡。除了这条丈余宽的土路,这土坡四面坡势皆有些陡峭,虽非难已攀爬,但骑军确难一马冲至坡顶,只可惜利处亦是弊处,这四面皆是平原,若辽军真围攻此地,又从正面硬攻,那羌人也是无处可逃。
月歌抱着青儿走到涂里琛身边,正要说话,忽听几名拉车的羌人惊叫道:“地下怎么埋着这许多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