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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去南,辽军向北,辽军与羌人这一战算是大胜,四万羌军被杀得不到千人,按理军士们都该意气风发,可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殊无大胜后的得意,队列行进也甚为松散,不似出征时的整齐铿锵,有几骑还远远落在最后。【 】
智心事极沉,策马行在一旁,也不去管束军士,池长空三人紧随在后,三人打听大军欲先往何处,但智都不搭理他们,若海心里也藏着一件心事,几次向同入顺州的窟哥成贤使眼色,但窟哥成贤却装做未见,只向他一努嘴,示意他暂时别说,若海想想终要告诉智,只得拨马骑近智身边道:“智王,方才有件事情一直未能告诉你┉”
智似是料到若海会说些什么,打断道:“今日会战你们这六千人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才赶来,作战时又都未尽全力,说吧,你们在顺州里究竟看见了什么?竟能使你们心软,”
“智王,其实┉羌人此次并未屠下顺州┉”见智已看穿他方才未尽力杀敌,若海脸上一红,吞吞吐吐说起了经过;
今日黎明,若海与窟哥成贤将羌人赶出顺州,便依智所嘱在进城搜寻幸存百姓,后有军士来报说在城中军营外听到人声,两人忙入营察看,发现军营内竟挤满了许多辽民百姓,若海见状喜出望外,忙向百姓们问起如何逃过羌人屠杀,才知羌族初攻入顺州时本想屠下全城,不但派人追杀逃出城外的辽民,羌王涂里琛也带着羌军在城内肆意抢杀,眼看满城百姓即将陷入灭城绝境之时,幸有一位羌族女子苦苦劝阻涂里琛,说辽人势大,若屠下顺州必会引来辽人复仇,涂里琛开始并不听劝,只说要战便战,辽人欺人太甚,再不能低头忍辱,还带着羌军四处追杀辽民,月歌就和几名孩童跟随在后,涂里琛不愿当着孩童的面杀人,便有些犹豫,月歌趁机向涂里琛苦劝,说攻下顺州已算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辽民百姓亦属无辜,若族人再造杀孽则是滥杀无辜而非复仇,而且顺州百姓已被他们杀死数千,看看辽民们抱着亲人尸首时的痛苦,与羌人在城下哀悼族人时的悲伤一般无二,无论羌人辽人,谁都不愿亲身经历这等生离死别,又何苦以他人之痛安抚己伤,据辽民说,涂里琛听了这番话,忽然一动不动的立住,而他当时的神情也变得很奇怪,紧瞪着辽民,憎恨,愤怒,仇视,痛苦,各种愤憎不平之色现于面庞,却又似乎还有些怜悯,那位羌女也一直站在他身侧,还有位幼小的羌族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袖,细声细气的唤着,“义父,您的模样好凶,青儿怕┉”
听到这里,智目光一跳,想问些什么,又隐忍不言,继续听着若海叙说。
涂里琛听到小女孩的叫唤,低下头看看她,又看看眼前噤若寒蝉的辽民,忽扔下手中砍刀,一言不发的抱起那小女孩大步走开,再不去看辽民一眼,但他也未再下令族人继续屠城。
那羌女见涂里琛走开,知他已心软,不会再去难为城中百姓,忙让辽民们躲入军营,到了这天夜晚,这羌女还带着一群孩童给辽民们送来了不少食物衣服,又说等过几日会再设法让他们出城避难。
辽民们心下感动,向这位羌女询问姓名,这羌女却苦笑不答,只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外出,以免被羌人看见后怨怒又生,说完便带着孩子们离去。
听若海说完顺州之事,智眉心稍展即紧,沉吟道:“以涂里琛爱护族人的脾性,盛怒之下必是恨不得屠尽城中辽民,这位能劝阻住他的羌女必是涂里琛最为亲近之人,而她肯在族人惨死之时仗义持理救助辽民,确属难得,想不到羌族中还有这样一位女子┉方才围攻羌族时我曾见有一位羌女挺身而出,柔弱女子在千军万马中能有这份胆量,救下顺州百姓的人也必定是她,可惜,可惜┉”智连着低念了几声可惜,神色颇为阴郁,又问:“ 若海,顺州共有多少百姓生还?”
若海道:“顺州城内守军都被杀尽,至于城中八万百姓,除初破城时被杀了数千人外,其余大多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他叹了口气道:“几日前我在顺州城外救下那对父女时,还当城内辽民已尽殉难,未想到┉”
他尚未说完,池长空已失声道:“羌人果然只杀了数千百姓?那羌女说的是真的。”池长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堪,这次辽军大举出征正是为替顺州百姓复仇,可若羌人并未真个屠城,那他们方才这一战就非是为公道复仇,而是一场杀戮,因为死在他们手中的不但止羌军,还有许多羌族老幼。
“羌女?”智看了眼神情激动的池长空,“长空,你知那羌女是谁?”
池长空又气又愧,一张脸涨得通红,竟未理会智,反在马背上一探手,揪着若海的衣襟喝道:“若海,你明知羌人没有屠下全城,为什么不立刻派人传信给我们?为什么还要和我们围攻羌人?你真下的了手?”
“我┉我┉”若海脸上一阵难堪,支吾着看向了窟哥成贤。
窟哥成贤倒甚为镇定,“我与若海虽知羌人并未屠城,可战阵之上制敌良机稍纵即逝,当时情势容不得我们有半分迟疑,与羌人这一战敌众我寡,智王已定计前后夹击,我们岂能临时退缩,为安抚顺州百姓已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又怎能再生变故,所以我们只能按计行事。”他看了眼若海,又道:“其实此事本该等大战结束后再行禀告智王,我也曾与若海商议过,让他不要太早说出顺州之事,以免军士们不知所措,可若海藏不住心事,还是说了出来。”
“你放屁!”池长空怒斥道:“既然我们已冤枉了羌人,为什么还要再打这仗?”
池长空气愤之下嗓门极响,惹来许多军士好奇的目光,窟哥成贤皱了皱眉,不再辩驳。池长空见他不开口,心头更气,正要再斥,忽听智低喝道:“长空,别再说了,窟哥成贤没有说错,他没有选择余地。战机难得,一旦错过就会胜负逆转,尤其是敌众我寡之时。”
池长空愕然道:“智王?我们怎会没有选择余地,羌人既未屠城,此战便不该打!”
“你倒是一相情愿!”智轻叱道:“今日之前,我们不知顺州之事,但昨夜一战已与涂里琛结下死仇,依你说来,难道若海这六千人就该留在顺州?你可知哀兵难敌?若窟哥成贤他们今早稍有犹豫,或我军得知顺州之事,无心为战的就会是我们,而涂里琛却是哀兵死战,士气此消彼涨,真要如此,我军能有几成胜算?”
池长空被骂得一窒,仔细一想,虽然羌人并未屠下顺州,但他们已无法化解与羌人的仇恨,因为窟哥成贤是今日黎明攻破顺州后才知此事,而涂里琛昨夜已被连番偷袭,折损近万部下,所以今日天明时羌人正欲和辽军一决死战,当时羌军两万,己军却只有四千,即便智知晓顺州之后想撤军,羌人也断不肯放过他们,所以这一战看似轻松取胜,其实稍有差错便会陷入凶险,若无窟哥成贤和若海两军在后追击羌民,使涂里琛等无心应战,那后果就会不堪设想,因为只要窟哥成贤这六千人稍有犹豫,涂里琛就可先灭智这四千前军,再全力对付六千后军,以万人布下的前后夹击阵势也就不攻自破。想到此处,池长空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原来这一战辽军的手段虽然无情,可这无情竟是必须的手段。
窟哥成贤见池长空平一脸沮丧,反安慰道:“长空,今日之事错不在我军,智王昨夜早说过,这一仗一旦开战便再不能容情,而且智王也曾苦劝涂里琛和谈,但涂里琛步步紧逼,又想索要顺州,这才逼得我们动手。”
池长空知他说得有理,悻悻道:“涂里琛为何不在昨夜说出顺州之事,若我们能早知他未屠城,这一仗何必再打,这羌汉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已不愿再低头求人。”智揉搓着手中古玉,轻叹道:“任谁都有意气用事之时,拓拔战设计令仇横辱杀羌人,涂里琛自是恨极所有辽人,再不愿对辽人示弱,他虽未屠尽全城,也杀了城中守军和数千百姓,而且他一心想狠狠打败一次辽军,使我们不敢收复顺州,又怎愿和我们解说顺州之事,这一次,涂里琛真不该意气用事。”
池长空已不愿再与羌人为敌,听智感慨,忙道:“智王,涂里琛既然肯放过顺州百姓,我们也不必再对他们赶尽杀绝,不如先撤回顺州安抚百姓。”他的话立刻引来若海的点头附和,窟哥成贤却暗暗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
智没有立即回答,反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道:“长空,还记得我昨夜与你的赌约吗?”
“赌约?”池长空一怔,随即想起智昨夜偷袭前对他所言,“长空,我跟你打个赌,你此刻虽是一心想战,但我们若真与羌族开战,我担保你会心软后悔,也一定会求我停战,你信不信?”
池长空昨夜对智这番话不以为然,此时却变色道:“智王,我军方才迫于形势只能一战,难道您还想再追赶羌人?就算羌人杀了顺州守军和数千百姓,可他们已遭惨败,我军复仇至此已算功成,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
若海听他语气颇重,忙向他连使眼色,池长空终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智,忿忿不平的闭上了嘴。
智倒不在意他的顶撞,淡淡道:“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是未变,跟我五弟一个样。就是怕你这脾气太冲,所以我一直不敢重用你,倒是我大哥很看重你这重情好义,遇善则善,遇恶则恶的性子,说你虽有些莽撞,却是卫龙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我今日并不需要你的正直,与羌人的这一战,你只需替我握紧刀锋即可。”
池长空倒吸一口凉气,“智王,您真要把那些残兵老幼赶尽杀绝?”
“不是我不肯放过羌人,而是我不敢。”智的语气很平静,似是在向众人解释,却又象是要以沉如止水的声音令自己坚定,“若涂里琛方才肯束手就擒,或那些羌人一直伏地不起,那我倒会放过他们,可他们太顽强,血战至千人犹不肯放弃,甚至连那些老弱妇孺都敢挺身与我军铁骑对抗,这份胆量正是来自他们的族长涂里琛,族人肯为族长绝境反击,族长又肯为族人孤身奋战,这样的民族太可怕,这些人也绝不是什么残兵老幼,而是一道不容任何人忽视的民族节气,这种仇敌谁敢轻视?若是太平时日,我或会将他们流放边陲,但在此复国任重,叛贼虎视之时,我必须狠心。所以这一次我只能一错再错,虽然┉我一定会为此后悔,但我也要心甘情愿的用这一世来后悔今日之错,因为我这一战中真正的敌人并不是羌族┉”说着,智眼神蓦地阴沉,“拓拔战好心计,这场局竟布得毫无破绽,从羌族举族南下起便注定两败俱伤之局,既算准了涂里琛会为了族人与幽州结下死仇,又算准了我们为绝后患而不敢放过羌人,好一招连环绝户,其实真正算准每一步的人还是他。”
听了智这番话,池长空半晌无言,虽万般不愿再去追赶羌族,也觉眼下这两难之境确难抉择,而若海和窟哥成贤二人忽然想起,昨日在幽州议事堂内初闻羌族屠城之事时,智曾劝谏公主不要轻易大军出征,还请公主先派轻骑探知顺州详情后再做打算,但怒颜勃发的公主却不肯依从,若海二人忍不住想,若真如智昨日所言先派出探子,那这场兵事或许还有翰旋余地吧?说不定也不用与羌族结下这份死仇,可最后公主却突然气急抱病,而智王又擅自出兵征讨羌人,想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们不敢想象,当此战结束后,世人会如何看待智,而公主却能在这突然的病事中被人忽略,看来,公主染恙之事也只有她和智王才知其中缘由┉
“羌人快到黄土坡了吧?”智并未理会三将所想,又看了眼天色,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列队,一鼓作气追上羌人,务必要在黄土坡处与羌人最后一战。”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三人这才知智一直抬头看天是在默算时辰,池长空想再劝说,却被若海牵着他的坐骑退下。
因此次后撤不知主帅意图,方才那一战又无得胜快意,辽军队列甚为松散,万名骑军在大道上前后拖曳近有半里,听主将下令,骑军们三三两两聚拢,行进甚是零乱,待得骑军集结,智便要下令回师,却见还有一名缀在最后的骑军尚未归队,那骑军马背上似乎还横搁着一物,正从几十丈外缓缓行来。
窟哥成贤怕智不悦,大声喝令他催马入列,等这骑军渐渐弛近,众人才看清楚,原来他马背上伏着的是一名羌人。
“怎么还抓了个俘虏?”窟哥成贤见那羌人在马背上不住挣扎扭动,忙命左右两名军士上前相助。
智未料到有部下生擒了一名羌人,眼看追击在即,怎有余裕理会俘虏,不由皱眉看向这节外生枝的军士。
那骑军显然看见大家都在等他,坐骑越奔越快,其势竟有些象是冲锋。两名军士笑骂着催马迎上,“你小子倒是贪功!”便要伸手去接俘虏。
智见那骑军半身倾斜,压在羌人身上,似是怕这俘虏挣脱,但觉这骑军策马之时有些异样,定睛一看,发现这骑军身躯似甚僵硬,智目光一跳,急喝道:“快退┉”
警声方起,只见那骑军的马鞍上已“崩!”的几声轻响,两支弩箭电光火石般射出,迎上前的两名军士惊呼一声,同时坠马,咽喉已被弩箭贯穿。
那骑军也不停马,径直冲来,辽军不防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竟被他冲至面前。
“保护智王!”窟哥成贤大喝一声,手中钢刀猛掷而出,但那骑军不避不闪,任由钢刀贯体,扑通落马,只剩坐骑疾奔而至,冲近的辽军一看这骑军,见他面目青灰,早已死去多时,正自惊疑,忽见马背上人影晃动,那羌人一个翻身稳坐于鞍,手中弩矢分射向智左右。
池长空与若海急挥刀遮架,刚将弩箭挡落,来骑已直冲至智面前数步之距。
“大胆!”辽军惊怒交加,正要围拢,只听那羌人大喝道:“谁敢动!”手中弩弓直指向智,大弩漆黑,弦如半月,正是辽军杀敌冲阵的奇器错王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