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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白甲如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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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刹,骑军已冲至羌族眼前,被怒火烧红眼的辽军不但未勒马缰,反而放马猛冲,怒马急奔的剧烈冲力如同无数千钧巨锤狠狠砸向羌人,撞击和骨碎之声方起,马上骑军又一起挺枪戳刺,钻骨破体的枪刃立即带起声声凄厉。【 】

    “凶狼扑刺!”心怀大恨的辽军早被仇恨激得心如铁石,枪尖指处,不分老弱军民。

    惨杀之旁,智勒马掠阵,不知是冷静抑或冷酷的双眼紧盯着瞬息万变的战局,战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放过一丝置敌绝境的有利之机,身旁十骑并不是为了护卫于他,而是要为他传令。

    如雪白衣在滔天喊杀之中已无一丝飘逸淡然,因为少年正伸手点指沙场,运筹杀戮,衣袖飞扬带起一道道无情军令,十名骑军络绎向前,大声传令。

    “智王令,全军变阵,改追为堵,前后包抄!”

    “智王令,前军向右,后军向左,变阵成圆!

    一万铁骑闻令变换攻势,追杀之势顷刻变为包抄围堵,前后两路辽军一向左,一向右,首尾相连,铁蹄卷起滚滚尘烟,一马平川的旷野,最适骑军冲锋陷阵,却也是羌族险地。旷野虽大,羌人只觉无处藏身,四面都是奔腾不止的骑军,将他们包入圆心。

    “智王令,全军绕圈奔袭,奔马不止,攻势不止!”

    “智王令,全军单臂控辔,枪横马鞍,横扫敌军!”

    围拢阵势已成的辽军当即单臂执缰控马,另一臂将长枪紧按马背,催马纵骑,围着羌人绕圈奔行,近万柄横搁马背的丈许长枪如同一道巨大的圆状风刃,随着马蹄疾驰横扫羌人,生死之隔仿佛只是弹指之事,骑军每驰骋一圈就有成片的羌人被锋利的枪刃扫倒。

    被围堵的羌人无力突围,辽军却在奔腾之时不住缩小包围,有些羌军伸长勾镰枪去刺辽军,又举起藤盾遮护族人,但眼前不停奔驰的骑军忽远忽近,勉强刺出的勾镰枪根本无法刺中辽军,就连藤盾也被一阵阵横扫带起的大力绞碎,马蹄声中夹杂中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可真正凄厉的却不是羌人临死前的惨呼,而是看着亲人倒在血泊中的痛苦呼喊。

    “爹!”一名羌族老人被长枪刺伤倒地,他的儿子急叫冲上,却被数杆长枪同时扫倒,整个人都卷入马蹄之下,转瞬便被奔马践为肉泥。

    “儿子啊┉”老人目睹这等惨景,惊嚎着向儿子不成人形的尸身爬去,铁骑冲至,老人弱瘠的身躯也被撞入怒马蹄下。

    一名羌女拉着幼子挤在人堆里寻找被冲散的丈夫,幼子也随着母亲一起叫唤,数道急掠横扫的劲风却使母子俩的叫声同时嘶哑,飞溅的鲜血喷了羌女一身,原来儿子被一柄随意挥扫的长枪挑中。

    “啊┉┉”羌女紧抱住尤在淌血的儿子尸身,喉中陡发出一声凄喊,随即发疯似的向辽军冲去。“别去!”一名羌军狂叫追上,但羌女悲极如疯的身影眨眼即被一排排呼啸扫过的长枪吞噬,血肉模糊的尸首断线风筝般跌于地面,那名羌军也被长枪接连捅刺,可他仍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挣扎着覆于妻儿尸身之上,一家三口,竟是如此惨烈的再聚。

    痛极哀极的呼唤随着倒下的羌人嘶声而号,枪尖铁蹄下几不停歇的正是生离死别。

    为躲闪辽军枪扫,羌人们愈挤愈紧,数万羌人被辽军困在一堆,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散在外围的人惊慌失措的往人堆里挤,里面的人又想挤出来寻找亲人,惨杀愈烈,人群愈是混乱,老弱羌民一昧乱跑乱逃,羌军也忙于救护亲人而顾不上迎战,大乱之下又不知涂里琛身在何处,无族长指引的羌人群龙无首,早已乱成一团。

    这正是智布下前后夹击的真正用意,先使羌军为救族人无心应战,再用合围逼羌人挤于一处,使他们战不能战,逃不能逃,未战先乱,乱中大败。

    月歌怀抱最小的义女青儿四处寻找着涂里琛,她身边还紧跟着涂里琛收养的十几名孤儿。当辽军刚开始围攻时还隐约听到涂里琛的怒吼,可大乱骤起后她们却被族人挤得离涂里琛越来越远,只得带着一众孤儿穿梭在跌跌撞撞的人群中,“孩子们,拉紧手,千万别走散,要赶快寻到你们的义父!”

    “月歌!”一直紧守着月歌的兰谷几次被慌乱的族人挤散,听到月歌的声音忙拨开族人奔近,“快跟着我,我们去找族长!”

    “不!右长老,你马上传令我们的军士,我们必须立即反击!”月歌花容惨然,却仍镇定不乱,“我军人数多于辽军,所以辽军利用我族老小来压制我们,其实他们根本不想与我们打硬仗,这场仗不能这么打,我们还有胜算!”

    兰谷本也精明,但在身周一幕幕惨烈下早已心神大乱,听月歌这一说神智稍复,“还有胜算?我们该怎么打?辽军布成圆阵围攻,我们冲不出去。”

    月歌向着四周喊道:“辽军正是想蚕食我军兵力,既然辽军在外布成圆阵,我们也可依样布阵成圆,我族人多,大圆可反扑小圆,令男人们把老幼妇孺护在当中,只要守住族人,我军就可专心做战。”

    月歌一边说一边拉住身边一名羌军,“快,把我的话传出去!辽军胜在骑军快攻,若能让辽军无法绕着我们奔袭就可阻住猛攻!”

    月歌的喊声又急又响,清楚传入身周之人耳中,紧接着又连喊道:“大家镇定勿乱,我们一昧慌乱奔逃不但会使我们任人宰割,还会阻住我族军士,无力作战之人先站着别动,给军士让出道路!”

    “羌族男子守在外围,大家不要分心,眼前情景虽惨,可我们若无法布阵坚守,伤亡还会更重!”

    “藤盾挡不住骑军连续冲撞,要用勾镰长枪,让我军尽快聚拢,把勾镰枪尖向外伸长,先不用急着杀敌,只需阻住骑军使他们无法快奔即可!”

    月歌身为族长未婚妻,素得族人敬重,听她连声下令,羌人慌乱渐止,老弱妇孺互相扶持着站于原地不动,此刻一时寻不到涂里琛,羌人们都唯月歌马首是瞻,几名羌军跑近道:“月歌,辽军弓弩厉害,昨夜已有许多兄弟被射死,要防辽军弓弩!”

    “弩来盾挡!”月歌早在留心辽军攻势,指着骑军大声道:“大家别怕辽军弓弩,要放弩他们早就放了,弓弩利于远射不利近战,你们看,辽军与我们贴得这般近,又是一臂控辔,一臂持枪,要想射弩便无法继续挥枪,大家备好藤盾,万一辽军真敢近身放弩,反会被我们打得手忙脚乱,要是他们想先后撤再放弩,那我们立即追上去,咬着他们不放,趁机杀出重围!”

    被伏击一夜的羌军最忌惮辽军弓弩,听月歌这一说都觉有理,兰谷忙命羌军按月歌所言布下两道圆阵,最外围是持勾镰长枪的军士,无力作战的羌民则由手持藤盾的羌军护在当中。

    月歌又仔细望向辽军阵势,心中忽然一动,“奇怪,既然辽军弓弩凌厉,那他们为何不在两军初会时便万弩齐发?若辽军一早发弩我族只怕早已溃败。”但她挂念着涂里琛,也不及多想,一边在人堆中继续奔走,一边不停询问四周:“族长呢?快找到族长,让族长带着我们杀出重围!”

    可数万羌人重重叠叠挤于一处,虽渐有序,一时又怎找得到,羌人们也是焦急:“不知道,族长好象在后头抵挡辽军。”

    “族长一直挡在最外头,他象疯了似的拼命挡住辽军。”

    “我刚才险些被辽军撞死,多亏族长从骑军铁蹄前把我拉回,他又冲出去救别的族人了!”

    听说涂里琛仍在苦撑,月歌心中稍安,兰谷也道:“月歌别慌!我方才见到族长与洛狄在一起,我这就去找他们,弟兄们撑着,别让辽军逞凶!”

    羌族的勾镰枪远长于辽军长枪,而且勾镰枪多为硬木削成,份量不如铁枪沉重,单手可握,羌军们一手举盾遮护,一手握枪平刺,勾镰长枪伸长向外,不求杀敌,只求阻乱骑军猛冲,虽刺不中纵马快奔的辽军,但一排排伸长的勾镰长枪却令辽军再不能轻易靠近,这一来辽军猛冲之势果被减缓。

    战势变化并未逃过智的眼睛,他轻轻一颔首,“想不到涂里琛也真沉得住气,如此窘境还能想出应对之策,可惜,还是要用二哥的错王弩。”

    其实智不用错王弩乃是别有原因,因为幽州军的真正大敌是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智从不会低估拓拔战的本事,日后与黑甲骑军交战,错王弩也许能收奇袭之效,但拓拔战迟早会有破解之法,所以智并不想在这之前每战都用上错王弩,以免令军士太过依赖弓弩之利,以为单凭这急射连发的错王弩就可大胜黑甲骑军。

    但此时羌人用勾镰长枪克制己军骑军横扫,智不愿转为被动,便要下令全军后退放弩,先射乱羌人阵形再做进攻,却发现好些手持藤盾的羌军正慢慢往前挪移。

    “羌人已料到我要放弩?”智微微一惊,“涂里琛应无此细心,莫非羌族另有高人?昨夜怎不见此人破我计策?”心念一转,智挥手召过几名骑军,低语几句。

    一骑当即拍马冲出,大声传令:“智王令,羌族步阵坚守,我军暂缓围攻,后退百步!”

    “辽军果然要放弩!”羌人们精神一振,月歌立即道:“大家备好藤盾,等辽军一退就追上去!”

    辽军依令拨马后撤,羌军憋了许久怨气早等此刻,齐发一声喊,迈步追上,一些昨夜中伏的羌军担心辽军弓弩密集,一边追一边告诫同伴:“大家别靠得太近,分散包抄上去!”

    月歌正想趁机带羌民先退,但见羌军为避弓弩都是分散追赶,而远处又有两骑辽军冲上传令,心中顿觉不妙,只听两骑已先后大喝:“智王令,全军分成十列,千人一列,回马反冲!”

    另一骑喝声更疾:“智王令,全军弃枪,抽刀,近身混战,贯穿敌阵!”

    “不好!快,大家都退回来!”月歌惊呼失声:“别让辽军冲近混战!”她未想到辽军应变如此之快,她想以勾镰枪阻挠骑军围攻,逼他们后退,谁知辽军反趁羌军追上之际回马冲锋,若辽军冲入己阵贴身混战,那羌人仗以自保的勾镰长枪就无用武之地,唯一的优势又会被弃枪拔刀的辽骑夺取,而且两军混于一处后再无法护住无力作战的羌民,刚平息的混乱顷刻便会崩溃。

    醒悟已迟,此次出征的辽军都是窟哥成贤仔细遴选而出的精锐,智军令一下,骑军立即勒缰弃枪,拔刀拨马,蹄踏铿锵,回马猛冲。

    只是一刹,滚滚洪流般的骑军已反没入羌阵中,凶猛的攻势如同惊淘拍岸,分散开来的羌军猝不及防,被冲撞得如碎浪般四溅。挥霍钢刀席卷如风,剽悍骏马嘶鸣如吼,万骑白甲分为千人一列,直如十条翻腾恶蛟,延展横扫于数万人围挤之处,刀光森寒厉如闪电,挥扫之间搅动漫天血雨,日芒下熠熠生辉的白甲转瞬被喷薄四溅的血水浸洇,铁蹄几番冲突,横贯骋出片片血地,滚滚黄尘上黏满点点鲜红,方圆数里都被鲜血染得浑浊沉黯,复仇至此,已近杀戮,白甲染血,色如暗红。

    “智王令!冲阵十列两列一组,左右分杀!”

    猛冲羌阵的十支千人队立即并拢,两列一组,马上骑军钢刀伸展,分向左右羌人乱刀劈斩,羌族辛苦再聚的阵势被这猛攻彻底冲溃,再无法聚拢而抗。

    “智王令!十列归总,首尾相连,再成包围!”

    若羌军方才的反击还算是困兽犹斗,那这头困兽此刻已是濒临垂死,哭喊求救之声早变得徒劳,剩余羌军已被这疯狂混战杀得四散溃乱,勉强抵挡下再无力救护族人,偶有人逃远,立刻便被骑军追上砍倒,惨呼震耳,刀光交错,也不知有多少羌人倒于血泊。

    月歌带着孤儿们四处奔逃,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但她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涂里琛,心底不停祈求,“大哥,不要让辽人分开我们!”忠心耿耿的兰谷紧随在她身边护卫,可兰谷也已身负重伤,鲜血早淌湿了半边身子。

    一声凄如厉嚎的嘶吼突然在杀伐最酣处暴起,吼声嘶哑,却是悲鸣如雷,一道身躯在人群中左遮右挡,竟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救护刀下族人,身影疯狂,已是不顾生死。

    “大哥┉”月歌的喊声带着最震惊的痛楚,因为终于重逢的男子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