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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层层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田顺坡逐级而下,深不见底,大约十三四层以下的花我就看不太清楚了,但我发现这些奇花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一朵都在向空中释放出泛着微光的颗粒。这些鱼籽大小的发光体五彩缤纷,首尾相连,像一条条丝带似的飘往高处,汇成了罩在山谷上的那一圈光墙。
“好美呀!”丫头忍不住惊叹,一边推着我的胳膊催促道,“快下去看看!”
我提醒道:“你忘了虚空屏障了?”
“胆小鬼!这还不简单!”丫头说着伸手从背囊中取出一只馒头,撕下一半,照着光墙就丢了过去。
“哎……”我话音未落,馒头已经像穿过气泡一样钻进了光墙,划着弧线朝山谷深处落下去。
丫头拍拍我:“瞧,馒头没事,你也不比馒头嫩多少,就别缩头缩脑了,快进去!”
我这才调转猪头,向山谷斜飞下去。进入光墙的瞬间,我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却感到全身一暖,神清气爽。睁眼一看,我丫头和擎天猪都被一层薄如纱衣的绿光笼了起来,脸上手上仿佛正在与蚕丝亲密接触,连肤色都明显润泽了不少。
舒畅的感觉令丫头心情大好,引来了上百只九翅魔蝶,在我们上下左右翩翩起舞。这些美丽的精灵也不知是本来就藏身在这山谷之中,还是一路尾随我们而来,每次都像风形人一样来去无踪。受它们的感染,我也玩兴大发,一扯擎天猪的耳朵,它便沿着山谷的椭圆形曲线开始绕圈飞驰。被它撩起的劲风掠过层层花田,顿时掀开道道细浪,仿佛翱翔在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之上。
刚绕了半圈,就听见谷底传来一声:“哎哟!”
“咦?下面有人?”不等丫头指挥,我已经把猪脑袋扭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
这山谷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深,大约飞过二十多层花田,世外桃源般的谷底就呈现在眼前了。南北两座山在此汇拢,铺开数十丈宽好几里长的沃土,花的海洋并未就此止步,除了一条横贯东西的笔直的小溪和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空地,谷底已被万紫千红所占领。
那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百尺见方,无花无草,平整得像一整块镜子,淡蓝色的地面上泛着千万点银白色的光,仿佛夜空中的银河。这景象令我想起了耽秀城元宝岛的码头,也是这般干净平滑,只是少了无限生机。
空地的西北角有一间小小的竹屋,组成竹屋的每一根竹子都像是刚劈下来的雨后新竹,青翠欲滴。我刚把擎天猪停在竹屋正门前不远处,竹屋后就闪出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模样,身穿七色奇花串成的衣裳,腰系五彩草裙,赤着双脚,耳后梳着两根小辫子,手上握着半只馒头,柳眉杏眼,冰肌玉骨,体轻似燕,声脆如莺,冲我们一嘟嘴:“是你们丢的馒头吗?!”
我忙赔笑道:“呵呵,不小心掉的。”
丫头也帮着圆谎:“是呀是呀,我们刚从上面飞过,正吃着呢,被这美景惊到了,就……”
“飞?”小姑娘歪了歪脑袋,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擎天猪,“哟,升级了,样子还是那么难看。”
我一愣:“你认识鲁前辈?”
“前辈?”小姑娘噗嗤一笑,“哈!他要算前辈,那我岂不成泰斗了?”
我对她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有些不满,驳斥道:“你知道什么?鲁前辈建立了人道盟,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又发明了那么多造福天下的神奇物件,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科技上都算是名副其实的前辈了。”
丫头也帮腔道:“这小姑娘住这深山老林里,足不出户,孤陋寡闻,说了她也不明白。”
小姑娘调皮地瞟了旁边一眼,身子忽的一闪,便从十几米开外瞬间来到我的面前,沿途纷纷落下的美丽花瓣画出了她的移动轨迹。一张精致俊俏的脸蛋近在咫尺,虽然很美,却惊得我急向后仰去。她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用纤细的手指点着我的胸口,笑吟吟道:“‘昧人珠’的持有者如此蒙昧,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哦。”
我愈发震惊:“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松开手,轻轻一转身,又带起一阵花雨,人已坐在了竹屋顶上,声音远远传来:“你刚不是还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么?‘知之为不知不知为知之’,见多识广未必知真面目,孤陋寡闻也未必一无所知,要看透世间事,又何须足出户呢?”
这深奥的话和她说话的方式,都让我想起了师父。我急欲一探究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小姑娘娇躯一挺,连翻数个筋斗,稳稳地立在一片花丛之上,双掌平摊,源源不绝的花瓣便从两只掌心涌了出来,随风起舞,在空中勾勒出四行字:
佛魔一花间,得失半龙前。
知人不知面,医痴不医癫。
“花?医?”丫头喃喃自语,忽的豁然开朗,“原来你是花海医仙!”
十七年前,弧淖城。
苍天与大地的冷战终于结束——肆虐了一个多月的干旱说走就走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随便而诡异。
艳阳高照的午后,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密集的水柱架起亿万道沟通的桥梁,冰释了天地之间的矛盾,令彼此的面色都不约而同润泽起来:天,不再傲娇泼辣;地,也不再阴沉冷漠。
这场甘露虽然拯救了无数垂死的生灵,却还是招来猝不及防的人们的一致痛骂。不是他们不懂得感恩,而是这雨实在令人无福消受。与以往的降水不同,这些雨滴冒着寒气,比严冬的霜雪还要冰冷刺骨,被它们亲吻到的皮肤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奇怪的是,如此低温的雨滴也不结冰,仍像寻常的雨点一样哗哗地下。也许是老天觉得这片土地燥热太久,下点猛药降降温罢。这效果立竿见影,地面上蒸腾了一个多月的热气转眼即逝,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天天抱怨的知了们也集体噤声,家家户户的门窗上很快便铺满了霜。
醉烟坊像往常一样生意红火,炎炎烈日并不能阻挡客人们追逐性福的脚步,同样,瓢泼大雨也做不到,只不过让醉烟坊精心为客人们准备的冰镇瓜果暂时派不上用场而已。
躲雨的人堵塞了醉烟坊的大门,老鸨笑容可掬地询问了他们每个人的消费意向,并将有财力且有兴趣进屋躲雨的人请了进去。然后,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就挥舞着木棍出来清理场地了,顿时鸡飞狗跳。
这般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对街拐角处传来的啼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微弱,却传到了一位老女人的耳中。她其实并不老,二十年前被卖到醉烟坊时只有十七岁,那时的她是弧淖城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多少公子阔少一掷千金只为能听她唱上一曲,多少江湖豪侠生死相搏只为能与她对饮一盏,至于更进一步的非分之想,她是不答应的——她向来只卖艺。
可是在醉烟坊,有些事情并不取决于她答不答应,而取决于客人尊不尊贵。太平州守护使皇犬忠的胞弟皇小犬兼太平州兵马大元帅弧淖城城主于一身,无疑是一位足够尊贵的客人,他用一万两白银加上一个眼神,就说服了醉烟坊的老鸨——其实一个眼神就可以说服,但皇小犬不差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