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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城。
大火已经从和林王城的北侧升起,而明军骑兵正沿着道路砍杀负隅顽抗的蒙古士卒。宽阔的宫内道路上撒落着价值不菲的金银细弱,不过相比于性命这些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还没有等明军冲入宫城,蒙古人就开始在几处大殿点火,一来是为了防止这些象征蒙古辉煌与荣耀的殿宇遭到明军的侮辱和践踏,二来也是为了掩护突围撤退的阿里海牙等人。这些耗费巨资、雕梁画栋一般的宫殿,就像是点燃的巨大火炬,向着征服者们展现蒙古最后脆弱不堪的顽强。
草原上风大,这大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吞噬在无边无尽的火舌之中。
“一如当年的临安啊。”两淮军督导陈炤策马走在王城宽阔的御道上,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一声,“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了蒙古鞑子的头上。”
周围的将领们都是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在大火中苟延残喘的宫殿楼台,还有那些仓皇逃窜的人们。当初叶应武为了掩护临安百姓出逃而不得不火烧临安,曾几何时,大明的铁蹄踏入和林城,蒙古人也点燃了这些象征他们辉煌征服历史的殿宇。
当年带着宋度宗投降的贾似道、凶神恶煞一般冲入临安的张弘范,或许怎么都不会想到,华夏真的有杀入和林、火烧蒙古宫殿的这一天,偌大的宫殿群,在明军骑兵的铁蹄下和呼呼燃烧的大火之中发抖,大火舔舐的空气让一切都有些扭曲。
明军并没有着急抢救,和林的金银珠宝本来就不多,因为忽必烈一直有迁都中都北平的打算,所以主要的古玩字画、金银库藏都提前一步转移到了北平,作为建都所需物资消耗的财富准备,另外还有很多从女真人手中抢过来的宝贝也都留在北平,这些东西早在上一次幽燕之战中就已经变成明军的战利品。
这一次攻破和林,明军主要为的还是那些工匠以及大型器械的设计图纸,而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刚刚入城就直奔各处府衙。
“东西两侧城门都派人堵截了么?”陈炤眉毛一挑,“局势恶劣到这个地步,蒙古鞑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几名将领同时一拱手:“还请督导放心,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我等明白。”
就在此时,东门那边杀声突兀响起,陈炤笑了一声:“倒是所料不差,现在的蒙古鞑子想必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声东击西了,走,咱们就去凑凑热闹,说不定这一网下去还能抓到不少大鱼。”
几名将领都面露笑容,蒙古人最后保护着突围的,肯定都是大鱼。其中一名旅长笑着说道:“督导,咱们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天武军江将军可是从南门发动进攻了,要是让他知道最后这几条大鱼都落在咱们手里,恐怕会忍不住骂娘吧?”
“骂娘就骂娘,他这个拼命三郎的战功已经不少了,哪能全成他的?”陈炤嘿嘿一笑,狠狠一抽战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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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马槊洞穿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江镐猛地抽出马槊,看也不看在不远处绽放的这一朵夺目血花,手中长槊高高举起,鲜血顺着长槊流到他的手臂上,而在手臂上实际上已经有厚厚一层结痂的血液。
无数的骑兵呼啸着从江镐身边掠过,将蒙古士卒艰难组织起来的防线冲的七零八落。一面面黑色的旗帜被马蹄狠狠的践踏、蜷缩,一如很多很多年前在战场上被丢弃的前宋赤色旗帜一样。
明军骑兵轻易的炸开了王城的南门,因为北门被先一步攻破,所以蒙古士卒并没有在南门外坚守,这站出来抵抗的蒙古士卒多数都是落在后面或者奉命断后的,只不过在明军骑兵面前,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杀!”江镐大吼一声,手中的马槊横扫,几名蒙古士卒惨叫着倒下。而后面的骑兵从他的两侧冲入城门,旋即沿着城墙两侧奔走厮杀,而江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马直冲入城门当中。
宽阔的御道一直向前通到大殿,而御道两侧的宫殿已经被大火吞噬,只有这中间的大殿尚且骄傲的伫立在滚滚浓烟中,伫立在飞驰的明军骑兵马槊之下。江镐摇了摇头,就算是这大殿建设的再怎么高大雄伟的,在现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匍匐的巨兽,随时都可以取其性命。
“南蛮子!”一队蒙古士卒在一名百夫长的带领下冲出大殿,见到迎面冲上来的明军,纷纷大吼着扑上来。而几名亲卫下意识的想要将江镐护在后面,江镐冷笑着伸手拨开他们,径直提着自己还带鲜血的马槊沿着台阶向上走去,而明军将士不断地从他身边越过,冲入敌阵当中。
这不过百人的蒙古士卒很快就被有如潮水涌上来的明军吞没,只剩下那名看上去还有些骁勇的百夫长在苦苦坚持。江镐看了也不看这个百夫长,径直在他的身边走过。百夫长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转瞬越过自己的这名明军大将,忍不住大吼一声便要纵身而上。
不过迎接他的不是江镐手中的马槊,而是另外两名明军都头,一人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让百夫长吃痛跪倒在地,而另一人则是干脆利落的手起刀落,已经取了他的项上首级。
鲜血溅在两名都头身上,也溅在不远处江镐身上。江镐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踹开半掩的大殿殿门,大步迈入昏暗的大殿之中。这唯一一座还没有被大火吞噬的宫殿上,一道瘦削的身影孤单单的站在王座下。
“将军!”几名士卒同时握紧佩刀,警惕的环顾左右。
江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大步走过去,还没有靠近那人,手中的马槊便往旁边的柱子上狠狠一插,上下打量一番那人,淡淡说道:“不知道是蒙古哪位相公当面?”
伸手整了整衣襟,安童伸手抚胸行礼:“蒙古左丞相安童。”
“大明天武军将军江镐。”江镐饶有兴致的一拱手。
“老江,你别冲动!”就在这时,尹玉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大殿之中,看着互相行礼的两个人,当即吓了一跳,讪讪的看向旁边的江镐。
江镐一时间哭笑不得,自己在老搭档心里面留下的杀戮形象估计这辈子是抹不去了。而尹玉也平静下来,毕竟相比于江镐,他的心态更要稳重几分,刚才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江镐将俘虏杀的干净,他绝对不会如此失态。
安童并没有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又如何笑的出声。他默默的环顾四周,不久之前这里站满了蒙古的文武精英们,阿术、刘秉忠、伯颜、史天泽、真金太子、张柔、张弘范、阿塔海等等,可以说这是蒙古自成吉思汗之后最为辉煌的一代,而坐在上面汗位上的更是被看做“天之骄子”的忽必烈大汗。
可是这一切都随风烟消云散,曾几何时,现在只有安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明军。这些象征着蒙古辉煌的文武英才,都已经随风飘散,再也难以寻觅到他们的踪影。
“只剩下某自己了啊······”安童转过身,重新看向江镐,摇了摇头,“某心中所想,恐怕两位将军也能明白,这一次要多谢江将军成全了。久仰江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麒麟人物,某这一战,输的不怨。”
话音未落,安童已经抽出佩刀,干脆利落的在脖子上一横,一股血箭喷洒出来,斑斑点点,溅满江镐和尹玉面前的地面。尹玉刚想要上前,却被江镐伸手阻止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尹玉也明白过来:“难怪你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冲上去,因为你早就猜测到了他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此人虽然难以力挽狂澜,但终究也算是一条值得尊敬的好汉了。”江镐摇了摇头,“忽必烈选出他来坐镇和林,倒是有几分眼光。让人妥善掩埋安置了吧。”
尹玉点了点头下去吩咐。而江镐径直迈步绕过安童的尸体,他的脚步在王座的台阶下停住,刚才安童就是站在这个位置。抬头看向那座传闻是从女真人的中都搬出来的王座,也看着那王座上散发出来的金灿灿光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怎么了?”尹玉重新折回,看着怔在那里怔怔发呆的江镐,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镐轻笑一声,一努嘴说道:“某在想象忽必烈这个老儿当年坐在王位上是怎样的颐气指使,只是可怜一切都化为一抔黄土了。”
“什么时候你都这么动辄就思绪万千了?”尹玉忍不住打趣道,要知道在这之前,江镐最喜欢做的都是打打杀杀,就算是勉为其难动动脑子也是为了更好的打打杀杀,像这种忧思过往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江镐转过身,一抹阳光洒入大殿之中,照亮半边大殿,也照亮了安童躺在地上的尸体,鲜血、尸体构成的末日景象,让江镐这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也不由得眯了眯眼,良久之后,方才喃喃说道:
“当初他们嘲笑我们是天倾之下、不自量力,是负隅顽抗,而今日,我们站在这大殿上,正好告诉他们,什么是——从未被征服。”
尹玉同样陷入沉默之中,随着江镐的目光看着那一抹阳光将弥漫着血腥味道的大殿照亮,不过转瞬又消散,太阳愈发偏西,黑夜即将来临。但是尹玉知道,今天的和林必然是一个不夜城。
这百年来,前赴后继倒下的将士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胜利,换来了这来之不易的光芒。他们在天倾之下苦苦支撑,他们在赤色旗帜下无所畏惧的向敌人冲锋,他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策马奔驰······这一道道身影汇聚成永恒不熄的生命中之河,涌动着向前,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就算是付出再多血肉代价,他们也不曾退缩,他们的子孙也未曾退缩。
正如江镐所言,这个民族,这个曾经一次又一次只能拥有半壁山河的民族,千百年来经历了太多的血火磨难,却从未被征服。
“启禀两位将军,蒙古鞑子正在从东门突围!”一名都头大步走过来说道,“从北门冲进来的陈将军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追上去了。”
江镐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不远处安童的尸体,摇了摇头说道:“这家伙或许还想拖住我们,可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如是没有提前布置,某又如何有耐心站在这里和他闲扯两句?”
尹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总共说了一句,也好意思说“闲扯两句”,也不嫌臊得慌。不过他这一次倒是没有揭穿江镐。毕竟对于江镐来说,能停下来扯一句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而江镐并没有注意到自家的搭档脸上满满都是吐槽的神色,径直向着殿外走去:“老尹,虽然陈炤他们几个早就将蒙古鞑子最后这几条大鱼看成囊中之物,那咱们也不能让这几个家伙吃肉又喝汤,说不定还有些漏网之鱼,不管是多大的热闹,某江镐一定得帮帮场子!”
尹玉哈哈一笑,快步跟上江镐。
灭国大功,一辈子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次,与其站在这里对这一具尸体长吁短叹,倒不如拼尽一切再去博取更多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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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不断有蒙古士卒中箭倒下,整个东门内外已经被滚滚烟尘所笼罩。城外的阿塔海带着军队想要冲进来,而城内突围的蒙古军队也想杀出一道口子,可是落在明军手中的东门就像是镶嵌在万军丛中的一颗钉子,无论他们如何拼搏厮杀,都难以撼动。
一面满是箭孔的赤色旗帜骄傲的在城头上飞扬,而明军骑兵沿着城墙呼啸而来,同时刺入蒙古军队当中,无论百夫长和千夫长们如何嘶声怒吼呐喊,麾下的士卒都没有了抵抗的斗志。
这些护卫在王城的士卒一般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虽然蒙古人从小就要掌握的骑射等技能还是会的,但是大多数都已经变成和南宋禁军一样的花架子,和能够拉出去充当绝对主力的怯薛军有着很大的区别。怯薛军虽然也多是勋贵子弟组成,但是毕竟钢铁般的纪律和训练手段足够让他们保持不亚于前辈的战力。
如果说打顺风仗,这些家伙或许还算是可以,但是如此亡国之危机面前,大多数人已经没有斗志了。谁都知道继续向前只有死路一条,明军不断甩出的火器以及呼啸而来的箭矢,让很多实际上从小都没有怎么走出和林城的士卒肝胆俱裂。
“娘亲,娘亲。”年幼的阔阔出被察必皇后伸手搂住,死死抓着娘亲的衣服,厮杀和怒吼在年幼的蒙古可汗耳畔回响,更是让他下意识的往察必皇后怀里缩了缩。
“还好来的及时!”马蹄声愈发密集,一队明军骑兵从斜地里冲出,沿着明军和蒙古军队纠缠而打开的缺口直奔向车驾,周围护卫的蒙古士卒虽然都是精锐的怯薛军,可惜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而迎面而来的江镐显然也没有打算给他们展现自己的机会。
火铳的沉闷响声接连不断,一名一名蒙古士卒惨叫着倒下,亲自驾车的阿里海牙看着迎面而来的明军骑兵,一把抽出佩刀,只不过他刚刚向前冲出两步,手中挥舞的马刀就被一把马槊拦住,尹玉哈哈一笑,手中马槊猛地向上一抬,那马刀直接被磕飞出去。
阿里海牙低呼一声,尹玉已经随手丢了马槊,手中持刀在手,策马向前一步,刺入他的胸膛。
这位蒙古怯薛军大将的尸体倒在车驾上,鲜血顺着车辕流入帘幕之内,而江镐眉毛一挑,并没有着急下手。等到陈炤带着一队骑兵飞快赶到,他才对着陈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炤苦笑一声,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被这个家伙占了便宜,还得卖给他人情。不过此时陈炤也没有过多犹豫,两支马槊同时伸出,挑起车帘。
马车中察必皇后带着年幼的阔阔出汗低头伏倒,只是将印绶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