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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竹寒此刻已经艰难地把粥吃完,她放下了汤羹,攥了攥拳头,掩饰掉掌心被白瓷汤羹棱角刺出的伤口,她站起身来,东倒西歪地往门里走,黎致意看见她这样有气无力的状况,不由暗暗摇头,梅开没有想到有说有笑的她居然还是如此虚弱,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帮她,然而碍着面子问题还是停在原地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艰辛地往门外移。
“我扶你。”黎致意已经看不过眼了,主动上前想要扶她,然而却被顾竹寒一摆手,“不必了。”
语气之中带着倔强。
黎致意的手顿在半空,梅开始终盯着那抹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削瘦身影,眼神晦暗。
直至顾竹寒走至门边,又费了很大力气拉开了门,外面当即传来银闇的声音:“你想去哪里?”
“……梵渊房间。”隔了一会儿,顾竹寒才答道。
“……我带你去。”又过了一会儿,银闇才说道。
“……好。”顾竹寒还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自己,却不曾料想他居然二话不说要带自己去,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银闇直接抱起她往梵渊居住的偏院里赶了,徒留下梅开和黎致意怔忪在房间相互无言。
“银闇……这样的动作好像也太亲密了点吧?”片刻之后,梅开才觉出不妥,银闇对顾竹寒的那份妥帖哪像什么大老爷们的?就算他们是莫逆之交,这样的动作也未免太那个了一点吧?
黎致意在一旁看着他傻傻愣愣的模样,心中不由想:就只有梅开这个傻大个不知道纪寒是女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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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闇的速度很快,三五下便将顾竹寒给送到梵渊的外屋,梵渊喜欢清静又是秘密而来,是以凌彻命令别人不要打搅,也封锁掉梵渊到来东海的消息,以免引起群众见拜的汹涌浪潮。
是以梵渊所居住的别院冷清得很,栀子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洁白花身沾了一身红尘,零落不堪。
顾竹寒一吸微带冷冽的清新空气,出来得急,身上有点冷,抬头看见银闇沉沉的目光,一时无话,又不想他担心,唯有从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对他说道:“我先进去了。”
“嗯。我在外面等你。”出乎意料之外,银闇并不打算跟她进去,顾竹寒略带古怪地看着他,只觉得银闇似是有哪里变了,但是他一如既往地冷冰冰的,倒让她觉不出他哪里不妥,唯有轻应一声推门而进。
房间之内的温度比外面更加清冷,连日来的大雨再加之东海时有飓风发生,使得温度降了不止一两度,顾竹寒只穿了两件单衣,身体虚弱得很,她受不住这突然起来温差的变化,低头掩唇一个喷嚏就要打出,然而就在她低头的刹那,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向她袭来,顾竹寒虽然病了很久,可是身手还是在的,是以她看也不用看直接伸手一抓,抓住了那团腾空而来想要一爪子踢在她身上的肥球,她将它举到自己眼前,很认真仔细地从头到脚看了它一眼,看得蓝宝满脸通红,拼死挣扎,压低声音嗷嗷怪叫,顾竹寒眼光一扫它身上的某个部位,幽幽说道:“肥宝不要再挣扎了,再挣扎我都要看光了。”
蓝宝一听立即不敢动了,顾竹寒放开了它,饶是蓝宝一肚子气现在也不好再发作,只有遮遮掩掩地跟在顾竹寒身旁,谁叫它不小心让她抓在手里看到了它的子孙根!
顾竹寒步伐很轻,她缓步向床前靠近,眼睛一直盯着帐幔之后的那抹如雪净白的身影,每靠近他一点心跳就急速半分,蓝宝在一旁看见她这幅样子暗骂一声活该。顾竹寒终于来到帐幔之前,她揭开了梵渊的帐幔,身影在透明的帐幔中若隐若现,那人正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不可察,他似乎沉浸在睡梦之中,一向不轻易蹙起的眉宇此刻正紧紧皱着,像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唇紧抿着,毫无血色,如往比月华还要晶莹的肌肤此刻变得苍白如生宣,透露出一丝丝不祥的气息。
发之乌黑映出颜之苍白,顾竹寒心头震动,双手紧攥在身侧刺痛了掌心伤口,梵渊此刻的憔悴落拓完全和凌彻有得一拼,她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副令人不忍卒目的模样。
良久,她终是放开了拳头,指尖状似平稳伸出却停在半空,然,犹豫一瞬,终究是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之上,一触一碰,床上的人突然舒了舒眉头,如蝶长睫颤动了一下,似要醒来。
顾竹寒心头一突,立即将手缩回,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顾竹寒眼眸不由大睁,对上了一双略带惺忪却是清亮如许的眸子,她略带尴尬地对着眸子的主人笑了笑:“你怎么醒得这么及时?”
梵渊没有作声,而是深深看着她,他的眼神带有几分锐利又有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慵懒雅魅,仿佛是不染纤尘的白莲绽放在漫天血红的陀罗花中,氤氲上一丝不属于他的风流华艳。
顾竹寒此刻正是微微俯身与他对视,肩头乌发自然垂落,带着莫名幽香漾在他脸颊之上,痒痒的,直痒到了心底。
梵渊放开了她的手改为捧起她的一束头发绕在手上仔细把玩,顾竹寒愈发尴尬,因着心中对梵渊有愧是以不想出声打扰,但是这样微微弯腰的姿势久了也是使人难受的。可是梵渊却是毫无察觉那般,饶有兴致地将她的头发玩了一束又一束,直至想起那个提供这种乐子给他的女子应该要不堪重负了,这才问道:“累吗?”手上依然千丝百绕绕着人家的头发。
顾竹寒看着那玉白指尖之上缠绕着自己的一束发丝,莫名觉得梵渊这个动作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她闭了闭眼睛,老实答道:“累了。”
“我也累了。”
“啊——”
随着梵渊低柔的话语传来,顾竹寒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往下一沉,不由低呼出声,她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满是午夜谷底幽兰绽放又混合着一点清雅修竹随风飘逸散发出来的淡香怀抱之中,她心头微微慌乱,下意识地挣扎,却听见头顶那人在说:“别动,让我好好歇一歇。”
顾竹寒僵在当场,只感受到那人微微灼热起来的鼻息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她的锁骨也被熏得渐渐灼热起来,那人的呼吸如铁般烙印,烙在她暴露在清冷空气中的肌肤之上,莫名使她带上了几分颤栗,顾竹寒甚至不用去想,也能感受到梵渊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掩饰隐藏内心的澎湃感情。
过了很久,她似乎感受到锁骨之处好像被人轻微地吻了一下,比羽毛拂过心尖还要轻的一下,却是雷霆万钧地让她感受到,饶是她想忽略梵渊对她早已不一样的心思,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一瞬间,她眼底如彼岸暗河流淌过种种复杂的情绪,震动、愧疚、无奈、惊喜等等多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幻化成胸腔心跳,突突突突的,一浪猛过一浪,逼得她想要远远地逃离现在的处境,她刚刚答应了凌彻要回帝京等他,这是她一生之中做出过的最重要的承诺,她……已然再也没有力气再做同样重要的第二个承诺。
梵渊没有在她身上多作停留,仅仅是搂了一下,便放开,顾竹寒身上禁锢一松,立即站了起来,她不敢看梵渊,而是侧过身子理了理头发,语气颇为不自然又十分急促地对他说道:“谢谢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罢便要落荒而逃。
梵渊早已经从床上坐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十分精致的红唇一线,纤软睫毛似浸了晨间最最清美的甘露,柔软得不似凡物,她的眼睛此刻正折射出琉璃的色泽,灵动的了有生气,拂了以往雾蒙蒙的水汽,更显透亮逼人,一头乌发披散肩头,发尾之处微微翘去,像豆蔻梢头二月初的鲜嫩,娉娉袅袅,随风漾进了自己的心窝,再若有若无地一拂——
梵渊移开了目光,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她甚至还多了几分活力,这次治疗结果并没有令他失望,只是,难得她来看自己一次,就这么快让她走总让人意犹未尽。
就在顾竹寒要拉开门的瞬间,他突然启唇:“信,看了吗?”
顾竹寒脚步生硬一顿,已经搭上门栓的手放了下来,“看了。”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嗯,好。”梵渊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心中亦是颇感意外,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看他寄给她的信,当初收到她的来信时不说震动那是假的,与此同时亦是猜出她回信给自己的原因,不是忽而良心发现,而是梅开逼她回的吧?因为她给他寄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谈不上什么意境的诗,倒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他从梅开的信中得知她的状态不算太好,计算起她体内真气血脉又是临近大凶之兆,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他都是要抽空过来一趟为她治疗。只是想不到他预想只是放一碗血就能助她平复体内不屈真气的,却是上升到三大碗,他一时支撑不住才睡了一天一夜,再加之奔波劳碌,更是让他疲上加疲。
“你为什么会有方法治疗我?”这是顾竹寒最好奇的地方,既然走不成了,她不得不问。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喝你的弥刹酒了。”梵渊忽而转了话题,他自床上站起,穿上了外袍,又看了看顾竹寒过于单薄的身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披风来至她身后,亲自给她披上。
顾竹寒受宠若惊,梵渊泛出莹白光泽的手搭在她肩头,身上一暖,有一股特属于他清爽高洁的气息传来,那只手只是为她披上了披风便马上离开,顾竹寒垂睫,说道:“谢谢。”而后跟着梵渊坐到窗台软榻之上,看他主动净手烹茶。
“你这是交换么?”顾竹寒收敛心神,仿若梵渊一刻之前对她的亲密动作并不存在那般,语气恢复回轻松。
“不全是,算上我救你的诊金吧。”梵渊抬头对她一笑,不像是开玩笑。
“可是我手头上已经没有弥刹了。”顾竹寒皱眉,难为道,“弥刹本就存量不多,酿造的时日又比较长,能不能换一种酒?”
“要酿多久?”
“起码两年。”弥刹若要酿的话也就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是要酿出上等滋味的酒则起码要两年。
“两年时间……”梵渊怔忪一瞬,眼神微有飘忽,“可能等不了……”
顾竹寒心头一突,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他忽而迷惘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得似是不曾出现那般,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梵渊这种人又怎会出现迷茫的表情?
“那换一种酒行吗?比如‘一斛春’?”顾竹寒试探问道。
“你其实不必感谢我,救治你不是我的功劳,而是蓝宝。”梵渊看她这么认真的模样,淡淡笑起,眼睛瞟了瞟坐在软垫上的蓝宝。
蓝宝一听梵渊提起它,知道是时候是它出场了,立即应和似的“嗷嗷”叫出声来,还要尖利的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你快来感谢我这个恩人,最好用昆仑山的雪顶芽果来感谢我”的样子,看得顾竹寒十分无语。
“它用什么来救的我?”顾竹寒肯定要将一切弄明白了,才肯付出酬劳。
“竹子,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蓝宝用了什么来救治你。”梵渊忽而语气古怪地对她说道,那神秘又忍笑的模样害得顾竹寒更是心痒痒的。
“你说吧,就算是用它身上的毛发来救治我我也认了。”顾竹寒一咬牙,说道。
“比毛发更让你难以接受。”梵渊看定她,为她斟了一盏茶,微微往上露出的左手手腕有洁白的纱布一闪而过,顾竹寒敏锐地发现了梵渊的手受了伤,不由抓住他的手腕将衣袍尽数往上一拂,看见他整条原本光洁如玉雕的手臂之上有三处伤口,每处伤口都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结实纱布,凝结上了干枯血迹。
那些血迹映在雪白的纱布上,显得是那么鲜明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