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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仲站在原地,他一动未动,瞧着那扇漆黑黑的门房,瞧着那露出灰墙的一凉秋叶,他彻底愤怒了。
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明泽,换来的则是一抹愤慨的神色。
天下万千试生排队进入大试院,门外的谌仲却是久久未挪动一步,何肃言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明理寺可是大明的重犯关押之地,他到底怎样?可否有生命危险?他叹了口气,如今大试在即,何肃言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参试?他孤身一人,景宸城内谁也不识,又该如何为何肃言去申解冤屈?
所有的疑问都幻化成无尽的愤怒,谌仲拂袖气哼连连,突然眼睛一亮,心下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应运而生。
嘴角一抹浅笑,那足以惊动此次大试的想法,便在这大试院的门口,从一个小小病态白衫少年脑中产生。
谌仲踱步朝着大试院内走去,走到门口时,却见一群卫兵围住一名身穿青衫腰悬佩剑的少年说着什么。
“这里是大试院,不能佩剑进入。”
谌仲狐疑的瞧向那腰悬佩剑的青衫少年。
那是一张冰冷异常的精致脸颊,棱角分明,眼神冰冷,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仿佛世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腰悬佩剑的青衫少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让谌仲有一种怵目惊心的感觉,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个人世,倒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冷血僵尸一般,他的脸色苍白,就像是冬日覆盖住整个景宸城的皑皑白雪一样。
一个卫兵恼怒的说道:“你是聋子不成?”
那青衫少年蹙眉“嗯”了一声,表情冷淡,目光无色。
那卫兵气的不轻,想他把守大试院,哪个试生不给自己三分薄面?可眼前的这个试生,偏偏将自己的话当做放屁一样,当然如果他是聋子是哑巴也就算了,偏偏他还会出声,这显然是将他不放在眼中。
他瞪着斜楞的双眼,狠声对着青衫少年说道:“如果你是试生,那么我奉劝你将佩剑卸下,才能参加大试,大试期间,不能佩剑进入大试院,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那青衫少年哦了一声,淡淡的冷声道:“我剑不从离身。”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冰冷,就像掉入了万年冰窟或是被冰霜冻结了一般。
那卫兵冷哼连连,道:“好大的口气,景宸城大试院可不是随你性子来的,你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青衫少年冷冷道:“我姓傅。”
那卫兵还待追问,旁边一侧的同伴却是拉住他的衣角,叫他扯到一侧,小声道:“上头有命令,如果有一位来自镇江名姓傅的试生来参加大试,千万不要惹怒了他,就算让他带着佩剑参加大试,也不要阻拦。”
那卫兵听罢,心下一惊,小声说道:“此话当真?”
另一人道:“我岂会骗你不成?好了好了,反正上头的话,我们也是不负责任的,照办便可。”
那卫兵嘀咕道:“今年的大试当真奇怪异常,先是一个拿着酒壶的人来参加大试,而后又是一个和尚,现在又来一个戴着佩剑的,今年是抽了什么风,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试生。”
青衫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我可以进了么?”
那卫兵斜着眼将这青衫少年又瞧个仔细,说道:“进吧进吧。”说着让开一条道
青衫少年缓缓的走入大试院内,他的步履轻浮如踩在云端。
谌仲心道:这定是势族的子弟了,参加大试竟然能够挟佩剑而入,当真是嚣张至极。
大试在即,谌仲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笔墨寻到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静静的盘膝坐了下来。
瞧着四周的试生,有些紧张的四下寻找茅厕,有些则是淡然的在那里冥神凝想,更有甚者已经紧张的呕吐不住,闹的整片场地一片狼藉,空气中充斥着作呕的味道。
谌仲皱眉掩住鼻口,大试竟然百态尽出,当真让他开足了眼界,随着时辰的到来,场内一片寂静。
考官携着卷册步履沉重的来到考房内,瞧着在座的众多试生,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大试考题,乃当年圣上亲自草拟。”
场下一片哗然。
那考官继续说道:“当此大试,不得喧哗,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翻查他人,如有违反规令者,逐出考场,终生不得参加大试,尔等清楚?”
众试生高呼了然,监试官将卷册分发下来。
谌仲瞧着手中的卷册,便是试题都没有看,便奋笔疾书。
卷首三个岿然墨字。
讼冤书。
他竟然在堂堂大试的答题卷册上为何肃言讼冤情。
大明千年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在大试的答题卷册上书写这样的文章,但是,这病态的白衫少年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写下来讼冤书三个大字。
字迹清晰明了,笔迹刚劲有力,如苍松傲立崖间,如寒梅屹立冬日。
洋洋洒洒满卷墨字,一气呵成,毫不拖沓,字里行间透露着不满之情,卷尾署名秣陵谌仲。
书写完毕,抚了抚卷首那三个醒目的墨字,缓了半响,谌仲终于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当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当所有人都在埋头奋笔疾书,那少年却已经站了起来,那略显消瘦的身形,那略显病态的面色,在这大试场中显得格外醒目。
谌仲踱着轻步,走到台前,将答题卷册交予监试官,在所有试生诧异的目光中拂袖扬长而去。
……………。。
……………………
大试院外,秋风瑟瑟,落叶伴着徐徐而来的秋风倾洒而下,倍显寥落的大试院门口一片寂静。
谌仲站在门外,思绪万千,大试卷题竟被他潦草书成了讼冤书,想来也是大明千古年来第一人了,当然,他并没有后悔,既然做了,便应该想到后果,这个后果也许是他也被关进明理寺的大狱,也许是直接将他定个蔑视大试的罪名秋后问斩,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也许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为何肃言申诉冤情。
谌仲低着头,不知该去哪里,他静静的站在门口发着愣。
“你也是来参加大试的?”
一个声音传入谌仲的耳朵。
他循声瞧去,一男童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盯着自己。
这人的年岁看似不大,更是孩童模样,个子不高,才到谌仲的肩膀,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老成,他的头发雪白,细长的眉毛也是雪白的,他的眼神清澈,就像是山涧的泉水一般。
腰间悬着一个红如焰火葫芦,那男童的表情有些诧异,然后将那焰火一般的葫芦拿到手中,揭开葫盖,仰头灌入口中。
葫芦中也不知是酒还是清水,不过男童仰头喝了一口气,气色便显得更加红润了。
谌仲点了点,嗯了一声。
然后那男童开始打量着他,过了半响,说道:“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你便从大试院出来了,你很奇怪。”
谌仲笑道:“每个人都有他奇怪的地方,这本就不奇怪。”
“你是答完试题才出来的?”男童继续问道
谌仲道:“不然你以为我是进去体验下大试的气氛么?”
男童露出一个诙谐的笑容,道:“如果这样说,那就更奇怪了,我一直以为我会是第一个答完出来的人,却没想到,有人却是先我一步。”
谌仲不解,道:“然后呢?”
男童道:“我不喜欢输,更不喜欢无缘无故的输,所以我要弄清事实。”
谌仲笑道:“事实就是,我写完便出来,我想,这并不是我的错。”
男童笑道:“那种试题,就算是将试题看一遍,也最少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你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交题出来,那只有两种可能。”
谌仲哦了一声,问道:“哪两种可能?”
男童道:“一是你早就知道试题的内容,二是你根本就没有看试题的内容。”
谌仲摇头苦笑了一下,道:“你很聪明。”
男童道:“我属于第二种,你呢?”
谌仲道:“你我一样。”
男童诧异沉思,过了半响,才说道:“那就不奇怪了。”
然后他轻轻的将那怪异的红葫芦别入腰间,对着谌仲说道:“巴蜀白酒子。”
谌仲道:“秣陵谌仲。”
白酒子道:“我知道你有些奇怪,因为我的长相和个头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不过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也许我和你的年龄相差无几。”
谌仲沉默,因为他从这名为白酒子的脸上发现了一些难以名状的自信,那份自信源于他内心最深处,那是一种近乎岿视一切的自信,就像是一株站立崖顶的寒草,永远的俯视着那些生于平凡草地上的杂草。
白酒子颌首问道:“你有心事?”
谌仲默然,他当然有心事,每个人都有心事,若要将心事埋藏心底不显露在面上,却是一件困难的事。
“你知道解决心事最好的方法吗?”
谌仲苦笑,道:“你是说一醉解千愁?”
白酒子似乎寻到知己,笑道:“酒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醉后却能使人看清一些原本清醒的时候看不清的东西。”
谌仲道:“那么说你喝酒是为了看清更多的东西?”
白酒子道:“我喝酒不是为了忘记心事也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而单单只是因为我喜欢而已。”
谌仲笑道:“能够真心的喜欢一样东西,总是好的。”
白酒子道:“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东西?”
谌仲苦笑,道:“我喜欢的东西,始终是我触摸不到的。”
白酒子狐疑的哦了一声,道:“是什么?”
谌仲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喜欢喝酒?”
白酒子愣了一愣,道:“你有病。”
谌仲也是一愣,随即苦笑道:“我的确有病。”
白酒子道:“所以你不能修行!”
谌仲诧异,他不知这人是如何看出自己有修行的念头,他迷惑的瞧着白酒子,过了良久,说道:“不能修行不代表不能活下去。”
白酒子淡淡的说道:“但是却不能随心所欲的活下去。”
谌仲更是诧然,白酒子的话就像是一个榔头敲在他的心头,随心所欲的活下去,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满门血海深仇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这根刺无时无刻的不在刺痛着他的内心,怎么才能手刃仇家?那仇家显然是一位修行者,而且是一位境界不低的修行者,如果他成为不了修行者,又该如何去报此冤仇?
谌仲默然的点了点头,他的心绪紊乱,像是被蛛网缠住又像是被铁锯拉扯,他缓缓的说道:“你说的很对,一个人如果要所心所欲活下去,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白酒子道:“所以你参加大试是为了进入势族八院了?”
谌仲道:“难道你不是?”
白酒子怔了一下,道:“我参加大试,并非为了进入八院也并非为了那天下名士榜,我之所以来此,只是为了见一个人,顺道无聊,来看看而已。”
那份自信显于言表,仿佛那大明一年一度的大试,在他看来,不过是孩童过家家的把戏而已。
谌仲笑道:“那么你想见的人,一定不是平常就能见到的人。”
白酒子笑道:“我知道他会来参加此次大试。”
谌仲道:“那么说你一定已经见到他了。”
白酒子点点头,道:“见到了。”
谌仲道:“然后呢?”
白酒子道:“你不想知道我想见的人是谁?”
谌仲道:“我觉得至于你想见的人是谁,也许和我并没有关系。”
白酒子愣了一愣,笑道:“虽然和你没有关系,但我想你一定有兴趣。”
谌仲道:“哦?”
白酒子将那火红的酒壶又拿到手中,喝了一口,然后淡淡的说道:“他已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