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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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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段义云才回了家。他径直去见丹菲。

    “郡王已成功说服了钟绍京,已定下在下月初起事。”

    丹菲浑身兴奋得发抖,仿佛长途跋涉、精疲力竭,眼看就要绝望而死的人,望见目的地就在前方。

    “景钰如何了?”

    “还关在天牢中。”段义云道,“这几日韦氏初掌大权,要忙的事极多,一时是没精力去管景钰的了。况且那日有众人亲眼所见,都说是你挟持了他。公孙家的娘子也一口咬定崔景钰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外间将你描述成了一个魔女呢。”

    “若能洗脱景钰的嫌疑,我就算真是魔女又如何?”丹菲不屑一笑,“安乐公主一心想做皇太女。怕接下来韦氏要效仿则天皇后,废皇帝而自立了。”

    “她哪里能和则天皇后相提并论?”段义云轻蔑一笑,转而道,“你大病初愈,还是好好歇息吧。有什么新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云郎!”丹菲抓住他的袖子,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恳求,“我真的想同你们一起去!至少,你借我点兵,我去救景钰!我欠他的,我必须还回来!”

    段义云叹了一声,心软了,“也罢。只是你得先把身子养好。”

    丹菲露出感激的笑容来。

    门外一个人悄然离开,匆匆进了内堂,求见刘玉锦。

    “马张氏?”刘玉锦放下打了一半的络子,“有什么事?”

    那仆妇一脸暧昧的神色,添油加醋道:“老奴方才从曹娘子那里来。将军下朝回家,径直去了她的院子。两人在院门口有说有笑地聊了许久,表娘子还去拉将军的袖子,不让他走呢!”

    刘玉锦倒没什么反应,她的贴身大婢女翠羽却是一脸不忍卒睹的表情。

    “知道了。”刘玉锦淡淡地,随手丢了一小包铜钱给这仆妇,将她打发走了。

    “把人看好,等这事过了,再把她打发走。”刘玉锦对翠羽道。

    翠羽小心翼翼地问:“是看着曹娘子……”

    “当然是盯着这个马张氏!”刘玉锦冷笑,“非常时期,我都已经下令府中戒严了,她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处打听,什么意思?你让人盯紧点,近期不让她出府,也不让她和外面的人传递消息。等这阵子过了,我再来收拾她。”

    “是,夫人。”翠羽道,“那曹娘子……”

    刘玉锦不悦扫了她一眼,“她怎么了?”

    乳母赵婆子道:“以我老婆子,将军同曹娘子,也未免太亲密了些。就算早年认识又如何?如今曹娘子寄人篱下的,理当避嫌,怎么反而同男主人同进同出?说什么商量大事,她不过一个女子……”

    啪地一声,刘玉锦把剪子拍在案几上,冷声道:“女子?就这个女子,从沙鸣的尸山血海里把我带出来,给了我一条命。就这个女子,为了报仇只身闯大明宫,在韦氏那毒妇手下一呆就是三年。”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婆子忙道,“我是那天听了姚娘子和杨娘子的谈话,知道了一些事……”

    刘玉锦看她吞吞吐吐,愈发不悦,“有什么事就说!”

    她如今做了当家主母,又是武将之妻,行事作风脱胎换骨,已很有几分丹菲早年干练直爽之风。赵婆子虽然是刘玉锦乳母,可也没得她特别纵容,对她反而还有几分畏惧。

    赵婆子犹豫半晌,方道:“我听那两位娘子议论,说其实将军他曾向曹娘子求过亲,曹娘子也答应了的。两人本准备开春后想法子出宫成亲,结果没料到太后突然指婚……”

    刘玉锦愣住,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晌,低声道:“你听真切了?”

    赵婆子一个劲点头,“那姚娘子的意思是,将军当初亲自求了亲,结果掉头又娶了您,就算是太后指婚,也有些不厚道。婚事吹了后,曹娘子还病了一场,把将军写给她的书信烧了。然后,她才和崔四郎好上的。夫人,我就怕他们两人旧情未了呀。您瞧,不论是将军,还是曹娘子,事后都没有和您提起过此事。想必就是心虚……”

    “别说了。”刘玉锦神情冷淡,甚至带着几分厌恶,“这事你们两人不许再对旁人提!”

    翠羽和赵婆子识趣,都点头应下。

    今年六月的长安,比往年要闷热许多。空气中的焦躁日渐浓郁,就像黑暗中的野兽憋着狂暴的嗜杀之意,不耐地潜伏着,等待着一个扑杀的时机。

    丹菲一旦得了段义云的承诺,便浑身都是劲儿,很快地恢复了过来。

    红菱死后,崔景钰就又从塞外给丹菲弄来了一匹极漂亮的千里马,养在段家庄子上。马儿浑身漆黑油亮,一根杂毛都没有,正是年轻健壮。丹菲一见就极喜欢,给它取名玄风,亲自照料它,驯养它。

    曹父留给丹菲的弓刀,在她匆忙逃走后,被留在了宫里。她如今手中只有从崔景钰哪里还回来的匕首。她将匕首贴身配戴,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都呆在后院校场里射箭。

    “手生了。”丹菲摇头,“在宫里每日不是算账,就是煮茶,也就每年随韦氏围猎的时候才拿一下弓箭。”

    “全都中了红心,怎么见得手生?”刘玉锦挺着肚子,懒洋洋地坐在凉棚下,“你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也不嫌累?”

    “准头还在,力道却小多了。”丹菲捶了捶胳膊,“武艺这事,数日不练便退步千里。更何况我荒废了三年。”

    “拿刀执剑,保家卫国,乃是男子之责。有我们保护女子,阿菲你无需这般操劳。”

    李隆基朗声道,大步走进了后院。段义云跟随而来。

    李隆基锦衣玉带,头戴金冠,面容俊朗,一派贵胄王孙倜傥洒脱之态。旁边的婢女们见了他,都不禁脸红。

    丹菲放下弓箭,朝李隆基行礼,不卑不亢道:“郡王此言差矣。若是因为有男子在,女子就不用练自保之技。那若是落了单,或是——请勿怪罪——若是男子出了事无暇他顾,女子们就只有站着等死的份儿?这天下许多技能,学了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无用武之地,却是不能不会。”

    李隆基倒也不怎么生气,笑道:“是我狭隘了。本朝诸多知名女将,本领学识也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比如阿菲你。”

    “郡王太过奖了。”丹菲有些不自在。

    李隆基打量着她,道:“听闻你病了?”

    “有劳郡王关心。”丹菲道,“一点小病,养两日就好了。倒是郡王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李隆基笑容眼角余光朝身后扫去。刘玉锦正同萍娘她们坐在远处的凉棚下说话。

    “她们听不到。”丹菲道,“若郡王不放心,我可将她们请走。”

    “不必。”李隆基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已决定好了日子了。”

    丹菲双眼一亮,脸上浮现兴奋的红晕。

    “二十日夜!”李隆基眼中亦露出野心的光彩。

    段义云上前道:“那日我随郡王攻大明宫。阿菲,我拨你一队兵……”

    “我去大理寺救崔景钰,而后来大明宫与你们汇合。”丹菲利落道。

    “好!”李隆基踌躇满志,负手而立,“事成与否,就在那日。小王全仰仗诸位拔刀相助,待到事成之日,必会厚报!”

    之后一连数日,都过得极其平静。天气却是一日比一日闷热,天边时常有闷雷滚动,偶尔下一场雨,几刻便停,一直没法稍解这熬人的暑意。

    雷声就仿佛两军对阵之前的鼓点一般,将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一声声昭示着惊天动地的暴雨的到来。

    丹菲眺望天际,嘲道:“这天色同我出宫那日像足了。看来老天也有眼在看着人间,每逢大变,天象都会有异呢。”

    “你那日真的要亲自去?”刘玉锦忧心忡忡。

    丹菲轻声道,“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为他做这一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

    丹菲不语,别过脸,眼角浮现一星水痕。

    半晌,她才低语:“没什么,就……很想他。”

    到了二十一日,天空终于起了风,带来了浓厚的水气。屋外偶尔有雷声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像是敲在人们心坎上的钟声一样。

    午后,外面狂风大作,几个惊雷在头顶炸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窗户上,继而逐渐密集,转成了瓢泼大雨。

    暴雨和清爽的北风驱散了挤压依旧的暑气,府中婢女们纷纷走到屋檐和游廊下赏雨。

    云英脱了绣花鞋,换上木屐,和婢女们一并在风雨廊里踩水嬉戏起来。少女们的欢笑声给着阴沉的午后添加了一丝光亮。

    这场暴雨一直下到入夜才转小,渐渐停了。

    长安城里掌起了灯,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一间间屋子。城门、坊门逐一落锁,游人归家,喧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远去,长安城逐渐沉浸到夜的怀抱之中。

    丹菲身穿骑装,用缎带紧紧束起了头发。刘玉锦捧来一副细软轻薄的金丝锁甲,给她穿上。一旁,段义云一身银铠,披着猩红披风,手扶刀上,英武不凡。

    “阿菲,接着。”段义云从裨将手中接过一柄秀气的唐刀,朝丹菲丢去。丹菲一把接住,拉开,凌厉雪光四溢。

    “好刀!”她喝道。

    “是郡王专程为你寻来的,还嘱咐你务必戴上。”段义云道,“此刀出自名家之手,削金断玉,大小又适合女子使用。”

    “待我救了崔景钰,待会儿亲自向郡王道谢!”丹菲扬眉一笑,翻身骑在玄风背上。

    庭院中一时陷入寂静。

    所有人屏气凝神,在等待着。

    片刻后,敲梆子的声音幽幽传来。紧接着,一束烟火从东北角飞升上天,炸开一蓬赤红的星光。

    眼见起事的信号出现,众人的瞳孔都随之收缩。

    “儿郎们,”段义云一声大喝,“今日随我剿杀韦氏妖妇,护我大唐社稷!”

    “誓死追随将军!”裨将振臂高呼,满庭亲兵怒吼响应,群情激奋。

    段义云率领着数千亲兵,朝羽林军营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