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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吃过午饭,春凤倒也没有真的急不可耐,稍稍休息了一下,两人就换上衣服去了地里,现在酷暑已经过去,天色黑的早,需要抓紧处理地里的事。
“你在村口这个工厂,就不推平了,直接到时候建成仓库吧?”春凤看了一眼之前几十万卖给李扬的工厂,倒是有太多的美好在里面。
李扬点头一笑,放目望去,满眼皆是肥沃的土地。
“你打算怎么布局?”春凤脸露担心道,三十万亩土地啊,随便动一动,就是大动静,搞得好皆大欢喜,搞不好,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先把大青河环绕几十个村子的河道扩建一下吧,建六大人工湖,这叫六丁授田术,依六大人工湖镇压周边水汽,可保夏无洪涝,秋无干旱,整个三十万亩土地自成一个循环的小气候区,后期的耕种搭配好,不出三年,整个大青山的气候都能为之改变,变成西川省最佳的避暑胜地。”李扬对她笑了笑,之前两百亩土地用的是九转十三渠的种田术,已经无法满足三十万亩土地的底蕴。
此刻的六丁授田术,是古法中的一个设想,毕竟三十万亩的土地,已经超过前人许多,哪怕过去是农业为主,可三十万亩纳为一体,背靠山峦,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也是绝无仅有。
山峦之地,气候本就自成一体。
此刻拿三十万亩土地作局,完全可以人为的改善周遭的气候。
“真正的碧水蓝天,青山翠竹,就在不久之后。”李扬轻轻沉吟道,赚钱是第一次,他始终记得,大青山是自己的家。
“行,我记下了。”春凤脸上露出倾慕之色,望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他依然年轻,却褪去了同龄年轻人身上的青涩,多了成熟男人的担当和责任。
“大部分村民走后,要定期安排人巡山,大青山是根基,现在恨我们的人不少,安全上不能有半点马虎。”李扬背着手道。
“这件事我交代过郭三千,让他和你说吧。”春凤看的出来,李扬很看重大青山,拿出手机打过去电话。
很快郭三千就在不远处的地里,奔跑而至。
“李医生。”郭三千尊敬道。
“郭村长,你说一说大青山巡山的安排。”春凤笑着道。
“好。”郭三千沉声道。
随后他开始介绍。
“巡山的事,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着手安排人去做了,我们郭家庄常年在大青山内部奔走,这方面很有把握。”
”我们几十个村子位于大青山的南侧,在东西北三个群山内围,此刻布满了数量过万的陷马槽,古时可坑杀烈马,现在个把人掉进去,不死也是半残,在外围也标注了危险识别区,敢进,就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了。”
“另外大青山内部也磨平了一些道路,进来容易,想走出来,估计没有十几个小时都很难。”
“大青山内部夜幕降临,是野兽的地盘,哪怕我们郭家庄的人没有十个人之上,也不敢深夜进入大青山深处。”
“另外三五天一个周期,不间断的会安排人进行排查,只要有人进出过,逃不过我们的眼线。”郭三千眼眸内露出一丝锐利的精光,沉声道。
“郭家庄的村民从小家里都养了野狼,不论大人还是孩童,都充斥着一股狼性,双眼如同夜鸠一样锐利,速度堪比狼群,三五成群,进入大青山内部一般野兽闻到味,都会远远避开。”春凤笑着补了一句。
“好,大青山有郭家庄,哪怕背水一战,也能杀出一条活路来。”李扬脸上露出笑意,一连几次郭家庄的悍勇已经让他刮目相看,次次拼杀在前,三五结队真如狼群一样,奔袭数十里,片刻不眠,依然充斥着鼎沸的战意。
“穷则血猛,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养成了狼性,愿为大青山数万户,十几万民众驱于前方,充当一把利刃,破开这惶惶夜幕,为李医生鼎定乾坤尽一代人的力量。”郭三千沉声道。
大青山的风从不远处吹来。
春凤裙摆翻飞,她捋了捋洁白俏脸前的秀发,也是一脸信服的看向李扬。
“那就从脚下开始吧。”李扬心底也是激荡万千,背着手环顾前方沉声道。
从今天起的一夜,大青山加上本地以及从外地陆续回归的游子,足足十万民众,十几个小时趴在这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上。
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夜空,陆续调拨来的近千辆的机器,其中包括了数百辆的耕地机,数百辆的推土机以及大型的铲车,一起作业的动静声。
一片热土上,众人都在努力,为了未来而拼命。
此刻,另有一部分人再扩宽河道,滚滚涌动的大青河愈发的奔腾,像是散开了束缚的野兽一样,从上流的河道上沿着整个环村的数十里的河道,纷纷涌去,怒吼着。
滚杂着大机器作业的声音,哪怕间隔数里的青山镇上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此刻傍晚,还没有入睡的镇上人,在镇上的广场上散步,这是青山镇上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眺望到北方大青山的方向。
“好亮堂啊,彻夜灯光璀璨夺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的?”
“我的娘啊,那是机器啊,密密麻麻的,那乌压压的黑影是人啊,足足十几万人吧啊。”有个男子拿着望远镜,迎着远处的灯光,倒是看得清楚许多,吓得一哆嗦。
其他人纷纷借去他的望远镜。
“天啊,这些人哪怕把大青山推平,估计都用不上一个月啊。”
“太猛了,这大青山的村民,简直是疯了。”
“是啊,吓死人了,这么多人啊,听说从外地回归来大青山游子,就足足三五万人了,陆陆续续的一辆辆货车从青山市拉人过来,前些天我家店门口,大货车一天就没有间断过。”
“那么多人回来,地这么少,他们就不怕饿死了吗?”一个老大爷蹙眉不解,他是从那段困苦日子,一路走过来的,曾亲眼见过大青山的人衣着褴褛,大包小包离开青山镇的。
“大爷什么时代了,大青山数十个村子,近十万人里,别说饿死了,现在人人钱包鼓鼓的,人人顿顿有肉吃,比我们镇上过的舒服多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羡慕道。
“什……什么?”那老大爷蹬蹬蹬的走过来。
“大青山出了一个青山王,出入青山市几个月就拿下了新区,那可是比我们青山镇整个面积相等的地盘,新区里个个都是城市人,人人都有钱,吃喝用度现在都靠大青山人养活,说句不客气的话,哪天大青山人不高兴了,那群城里人指不定也要吃土咽糠。”那个年轻小伙子脸上露出深深的傲气。
在镇上,那是大青山的村民。
走出青山镇,大家皆是大青山人。
“好,好啊,大青山的人苦了一辈子,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往上推三代,皆是来自大青山脚下的村子。”老大爷擦了擦浑浊的眼眸,浑身禁不住颤粟,一滴滴泪水滚落下来。
他泛白的头发,穿着干净而老旧的白色单排褂,藏青色的帆布裤,踩着单鞋,佝偻着腰身,脸上多了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
“爸,你怎么哭了?”一个中年男子,一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另外一旁依偎着一个年轻的妇人,疾步走了过来。
旁边的年轻妇人脸露震惊,他的公公多苦多难,却从未掉过泪,是一家人的支撑。
老大爷泛白的头发,在楼顶的风中一吹,扬起浓重的眉宇,腰板一挺脸上多了一抹沉然之色,近乎是自言自语道。
“如果早个二十年,你妈也不会在我面前饿死了,你大哥也不会出去打工为了养活一家人,被活活累死了。”
老大爷此话一出,在场的中年男子沉默了,年轻妇人小嘴微张,露出惊愕之色,她竟然全然不知道这些个事。
广场上周边的其他人,闻言皆是沉默,一些年长的人,皆是听父辈说过之前的事,那时很苦。
“老大爷,你说的真的假的,有这么穷的吗?”年轻小伙子低声问道。
“你是对面街小张家的小子吧。”老大爷颔首道。
“是,张彪是我爸。”年轻小伙子腰板一挺,露出骄傲之色,在青山镇,家族至上,走出外面,大青山就是他们的骄傲和信念。
哪怕镇上生活好的一些村民,也皆有这个信念。
“你爷爷叫张二虎,和我是一辈人,你爷当年能人啊,娶了两房媳妇,生了十几个崽。”老大爷开口说道。
“老大爷,我爸好像没有其他兄弟姐妹,逢年过节也没叔伯过来,这……”年轻小伙子突然脸色一变,十几个至亲血肉,难道都饿死了?
“你们啊,或多或少都听长辈说过当年大青山有多苦,却远远无法真正理解苦有多狠。”老大爷一开口,浑浊的眼眸透着沉思和挣扎道:“过去大青河不像现在这么消停,二十年前,大青河时常暴虐,动辄淹没除了青山镇脚下的其它地界,水深过一米,庄稼根本没法活。”
“遇到旱季的时候,河里一点水都没有啊,小孩个把月连尿尿都没有一滴子,人又怎么活。”
“现在的一切,是那群土生土长未曾忘记根子的大青山人一手一脚,淌出来的,干出来的,圈大青河,挖纵七竖八的湖塘,雨季排水减灾,旱季蓄水种粮,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青山市粮仓之称。”
“就连……现在脚下的青山镇,也是他们挖湖,一铁锹一铁锹,用土给推高垫起来的。”
“再后来,市里建设青山镇,有一些人主动离开了那片热土,来到了现在这个地方,成为了镇上人。”
“我是其中一员,你爷张二虎也是,我们是逃兵啊,大青山再苦再难哪怕外出异地,也把根子留在大青山数十个村子里,可我们为了一口饭跑到镇上,连祖宗牌坊都弃之不顾,到了镇上成为镇上人,我……愧对列祖列宗,有负于大青山人胸膛里流着的血性啊。”老大爷捶了捶胸口,再也克制不住的流泪,他仰天瞪大了瞳孔,脸上露出深深的负罪之色。
“我们那一代人来到镇上,不提过去,不讲之前,是心底有愧啊,无脸提及过往,那是苦日子,却也是美好的回忆。”
“扑腾”一声。
老大爷突然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粗糙的双手捂着脸,悲戚的嚎啕大哭道。
“没脸啊,没脸啊啊啊。”
“我也想回家,隔着七八里,可我连北方都不敢抬头去看啊,我对不起那一代扎根在大青山,为大青山付出一切的吃苦人啊,我后悔啊,我宁愿当时死在那里,而不是成为镇上人。”
“从此死不能入祖坟,活着,也被良心一天天的折磨啊,我后悔啊,爹娘,我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爷啊,你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啊。”
“爸。”中年男子眼眸含着泪,扑腾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爸,你还有儿,你还有孙子,您的苦,您的委屈,有你的儿,你的孙子,拿一辈子去还,总会……还得清的。”年轻妇人眼泡泛泪,身子骨颤颤抖动,任由泪水从腮前落下。
“爷爷,孙儿也能顶天立地。”小男孩也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倔强的小脸蛋,写满了刚毅,小拳头紧握着。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走过来一群人,皆是有一些年轻的后辈搀扶着,有的背着,纷纷到了镇上广场。
“老哥啊,我来晚了。”
“是啊,老哥哥,我们来晚了。”
“老哥哥,你刚刚说的,我们都听到了,我们这一代人没脸,没脸见人啊。”
“不敢言过往,是有罪啊。”
一些老爷爷和一些婆婆们,纷纷的走了过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感慨道,他们望向北方灯火通明的一幕,也是眼眸内露出感触之色。
其中一个男子想过去搀扶起最前方,跪在地上的那个老大爷。
“儿啊,不要扶,这一跪如果能够忏悔,我多希望能跪死在这里。”一个老太太突然扔掉了槐木拐杖,个头只有一米五多,佝偻着身子,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散满脸上,透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悲痛的哀嚎道。
“娘啊娘,我的哥啊,当初市里建设镇上,每人补助一袋子粮,还给安排工作,我怕死啊,我怕苦,我偷偷的报了名,成为了镇上人。”
“我人来了,可从那天起,再也没有见到你们了。”
“我的娘啊,我的爹,我的三个哥哥啊,你们不吭声,我晓得,在你们眼里我有罪啊,你们不想我饿死,可更不想我给祖宗丢脸,为了一口饭就往镇上跑。”
“一张镇上户口,从此大青山祖宗家谱上,再也没了我张二花了啊,我的娘啊,爹啊,我……后悔啊。”
老太太哭的撕心裂肺,也道出了这一代人当初是为什么来到镇上,为了一口饭,是怎么当上镇上人的。
曾今光鲜亮丽的镇上户口,背后有这么多的故事。
一时间镇上广场里,一群老爷们和老太太们皆是跪下落泪,旁边的一些小辈皆是一脸沉默,最后不约而同的一起跪下了。
“爸,你别哭了,你的过,儿子替你受了。”一个中年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一辈子沉默寡言的老父,跪在地上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哭泣了。
“妈,你都六七十岁了,这里夜风凉,你别……别哭了,我们子女三个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替你受了这过。”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哭的也是眼圈泛红,想搀扶起跪在地上,哭的簌簌发抖蜷缩着膝盖的矮小老太婆。
“呜呜,爷爷别哭了,你快起来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看着疼爱的爷爷跪在地上,也吓得哭了起来,晃动着老人的胳膊。
儿孙辈虽然劝说,却依然跪下,都没敢起身,青山镇上和村里同气连枝,也有相同的规矩。
这些老人来到镇上,沉默寡言,不谈过往,却一直牢记着大青山的规矩。
家族至上,大青山至上,家规强于法,大青山大过天。
这个时候,跪在最前方的老大爷先是颤颤兢兢的起身,看的出来,他在老一辈很有威望。
“老弟们,妹子们起来吧。”老大爷声音略带沙哑,依然低沉有力。
那些老爷们和老太太这才在儿孙辈的搀扶下,起身。
“有些罪,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情了。”老大爷沉色道:“大青山乡下的农副产品布满青山镇上百家的铺位,价格低廉,我们这一代生在大青山脚下,现在吃着大青山土壤种植瓜果蔬菜,拿什么偿还啊。”
其他老头子和老太太也纷纷神色黯然。
“身外之物,出力出钱,都无济于事了,可我们……还有条老命,还有子孙后辈。”老大爷忽然沉声,伸手牵着儿子的手。
他对年轻妇人歉意道。
“儿媳妇,我儿子是你老公,可他先是大青山人,才是你老公。”
“爸,我晓得。”年轻妇人擦了擦眼眶,点了点头上前给中年男子整了整衣衫,叮嘱道:“老公,咱也有儿子了,你老孙家有后了,你当了三十年的儿子,也当了七年的爸爸和丈夫了,往后你就好好当个大青山人吧。”
“爸爸。”小男孩在妇人身边,喊了一声。
“爸,你放心,您的过,儿子拼了命也会帮你了却心愿。”中年男子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然后转头对老人喊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