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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香殿,云梦阁。
御辇停在殿外,贺闳步行进了里头。
行至阁外,却见阁门大敞四开的,内监婢女进进出出,间杂着女人的低呼与咒骂,瞧着很是鸡飞狗跳。
贺闳没再往前走:“怎么回事?”
满堂何等眼色,早已遣人前去打听:“多福已去问了,大家不如先移驾隔壁的漱玉轩?”
云梦阁里不知出了什么事。
贺闳也不好就这么在庭院里站着,于是就扭头去了漱玉轩。
住在漱玉轩的郭采女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候在外头了,远远瞧见贺闳,便深深地福下身去行礼。
后宫里有两位郭氏嫔妃。
一位是总去侍奉皇后的郭才人,一位便是这位默默无闻的郭采女。
两人同姓也不是凑巧。
本就是一家子姐妹,只不过郭才人是大房嫡出,郭采女是三房庶出,因是堂姐妹、又有嫡庶之分,所以并不亲近。
细算下来,郭采女也有快一年没见过皇帝了。
所以现下很是紧张。
贺闳倒没觉出什么来,摆摆手叫了起就进到里头。
禄国富庶,后宫素来不拘束开销。
所以哪怕是小小的一个轩子,也装饰得精致又舒适。
贺闳落了座,当即有人奉上了茶汤。
郭采女从婢女手上接过茶盏,亲手端到了贺闳跟前。
贺闳瞧她一眼,点头:“坐吧。”
郭采女谢恩,在他下首跪坐下来。
两相无话。
贺闳不是个爱说的,郭采女又拘束小心,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直到多福回来禀报。
“回大家,云梦阁里不知怎的进了两只蝈蝈,还好巧不巧地……蹦进了兰贵人的衣衫里。”
“蝈蝈?”
“是,两只翡翠绿的蝈蝈。”
满堂接过话头:“大家,前几日大皇子弄丢的那两只鬼王螽斯,可就是翡翠绿的。”
贺闳点头:“兰贵人如何了?”
“贵人吓得不轻……”多福不知该如何形容兰贵人抖着衣裳转圈跳脚的模样,只能说,“捉蝈蝈的时候还摔了一下。”
不必他说,贺闳自有画面浮现在眼前。
蝈蝈进了衣裳……啧。
想一想都觉得浑身皱吧,“传周司医吧,朕也去瞧瞧。”
本就是来探病的,如今苦主又受了伤,自然更要去看看。郭采女踟蹰了下,也随侍在侧跟了过去。
云梦阁里,已恢复正常。
因为提前下了旨,叫兰贵人不必出来迎驾,所以现下她就在内室里躺着。
贺闳进到里头。
还没瞧清楚兰贵人的脸呢,就听到她哽咽委屈的声音,打着几道弯地钻过来:“陛下……”
接着便是一只轻翘着兰花指的手探出来。
贺闳上前几步,接了她的手、再顺势自榻边坐下,正欲开口安抚几句,就被她额上的大包给惊得失了声。
没错,大包,有冬枣那么大。
红肿还有些发青,格外显眼地鼓在她的额头上。
想来是方才摔倒是脸先着的地啊……
兰贵人还没照过镜子,并不知道贺闳在瞧什么,只当是自己苍白虚弱的美貌征服了他,于是又挤出了几滴眼泪,起身就往贺闳的怀里靠,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来:“陛下……嫔妾好怕!那虫子……足有一指那么长,满身都是刺……
也不知是不是有毒的?陛下,嫔妾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她扬起脸,“是不是有人嫉妒您今天来看嫔妾,所以放了毒虫来害嫔妾!”
贺闳瞧着她的脸,满心想的都是……
这包好大啊。
满堂瞧着兰贵人脑门上的包,憋笑。
兰贵人浑然不知,还在呜呜呜地哭:“陛下……嫔妾头晕……哎哟……”
贺闳回过神,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觉得被她哭得有点头疼。
所幸周司医来得快,给兰贵人把了脉,只说略受了惊,并无大碍。
“倒是额头上的伤……”周司医飞快地瞧了眼兰贵人的脸,忙垂了眼谨慎道:“还是要注意一下,毕竟是伤在头上的,待微臣开上几副外敷内服的药,贵人且先用着,细细观察几日,若是没有头晕呕吐的症状,那就没事。”
禄国风气开放,给嫔妃把脉也无须悬线隔屏。
听完周司医的话,兰贵人怔了怔——额头上的伤?她抬手摸了下。
嘶,好疼。
疼过之后才反应过来,好大一个包!
兰贵人的脸瞬间白了几分。
另一边,贺闳叫人拿来了个玉坛交给周司医。
周司医接过玉坛,起了盖子,瞧见里头关着的两只蝈蝈,微有些发愣——这……看什么?
满堂道:“烦请周司医给看看,这两只蝈蝈有毒没毒?”
周司医会意,从针囊里取了一根软针。
满堂又道:“周司医手脚轻些,要……要留活口。”他说着都觉得别扭。
给两只蝈蝈留活口?
不过没法子,这可是大皇子的宝贝,轻易伤不得。
周司医点了点头,捏起一只蝈蝈,小心翼翼地软针往它嘴里探了探,占了些许唾液后再拿出来,置于烛芯上烤了烤。
须臾后回复:“回圣人,这就是两只普通的蝈蝈,并没有毒性。”
兰贵人抢言:“那为什么我的头会这么晕?司医您再仔细瞧瞧,这两只蝈蝈也不知是谁放进……”
贺闳淡淡地开口:“这是大郎养的。”
他口中的大郎,自然就是大皇子贺裕铭。
贺闳不大喜欢妃嫔动不动就说有人暗害她,因为他自认为自己的后宫还算挺干净的。
兰贵人立刻哑了声,小心地看了眼贺闳的脸色。
他脸色如常,随意地摆了摆手:“送去重华殿吧。”
重华殿是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
吩咐过后,又对白着脸的兰贵人道:“多亏爱妃,这对蝈蝈,大郎可找了有些时候了。”
兰贵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能偶遇大殿下爱宠,是嫔妾的福气。”
她被那两只虫子害得毁了容。
却还要说是福气……
“既然爱妃无事,那朕先走了。”
“陛下……”兰贵人期期艾艾。
“你好生将养吧。”贺闳没再多逗留。
兰贵人也不敢拦,她今天本是想卖卖惨把皇帝留下的,可如今额上顶了个包……还是算了吧。
于是只得很不情愿地恭送了他。
送走贺闳,兰贵人不由得也出了阁子,婢女素惜忙取了外衫跟过来。
“贵人,您还病着呢,仔细着了风。”
兰贵人拂开她的手,执意走到阁门口站着,遥望着贺闳离开的方向,“我有没有病,我心里有数。”
“贵人……”
“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兰贵人咬牙。
她好不容易才盼来了皇上,结果却让两只蝈蝈给搅了局,可自己偏又什么都不能。
因为那是大殿下的蝈蝈!
素惜劝道:“贵人别失望,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兰贵人扶着门框的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