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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姑娘呀,她开了间酒楼,成了酒楼老板娘了。”海棠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艳羡。
卫初宴很是意外:“她开了间酒楼?”
“是呀,小姐你走后不久,袁姑娘看中了一处街铺,她自己又还有些积蓄,便盘了下来开了间酒楼。后来,酒楼生意渐渐红火起来,她便从府中搬了出去,听说日子过得很好。”
“是这样么......”
卫初宴折起手中的信件,将之放到了匣子里,又上了锁,自言自语了一句。说起来,袁姑娘是花魁,自然也有些积蓄的,不过,花魁娘子的收入如此之丰么?竟连酒楼也开的起来?
心中闪过一些疑惑,卫初宴又想到,应当没有这么简单的。酒楼虽然比不上花楼赚钱,但也差不了许多,而花楼里还有众多的花魁,若是一个花魁都能赚取能开一间酒楼的钱财,那么花楼的收入岂不是甩酒楼数条街了么?实际不是这样的呀。
不应该的,这其中应是有些她不知道的关节在。卫初宴习惯性地对令自己觉得奇怪的部分加以思索,越想越觉得奇怪。后来又想,这对袁姑娘来说毕竟是件好事,她是否不应该将手伸的那般长呢?不必连这个都查吧?
这样想了想,卫初宴便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此刻,困扰着她的,其实还是另一件事。
去西疆之前,她为袁姑娘赎了身、又将人接到自己府上住下,当时也同袁姑娘说了,等自己回来便娶她的,袁姑娘当时看起来十分的高兴,又因即将离别而有些伤怀。卫初宴倒不觉得伤怀,但也安慰了她一番,之后吩咐海棠等人好生照顾她,自己才离开的。
因为离开的匆忙,她没有请媒人为她们互相交换过庚帖,两人之间还没有婚约。所以,考虑到袁姑娘的名声,她还未同海棠她们说袁姑娘应当就是她们的未来主母了。没成想,袁姑娘后来竟搬走了,而海棠她们不知道这件事,当然也不会多加阻止。
她为何要搬走呢?明明知道自己会回来娶她的,先前不也是她暗示要来这里住吗,怎么没住几天反而自己走了呢?
心中十分疑惑,卫初宴又问在一旁整理架子的海棠:“那袁姑娘的酒楼在哪里呢?”
“是在得业街上,离这儿七八条街道远吧,叫做聚福楼的。先前刚开起来的时候,我和许匠哥他们去过几次,那时候楼里人手不够,我们也帮着做些活,后来袁姑娘的生意眼见着做大了起来,伙计一堆堆的,我们就不怎么去凑热闹啦。”
说到这个,海棠不自然地笑了下,神情有些僵硬。其实哪是伙计多了用不着她们了呢?哪家酒楼会嫌弃伙计少呢?而且她们还是不要钱的!可袁姑娘就是坚决地请她们不必再去帮忙了,也不是赶她们走吧,那姑娘是态度很好的跟她们说总麻烦她们也过意不去。话虽这样说,她们自己也知道,恐怕袁姑娘不是很愿意让她们过去,她们后来也就不去了,只在暗地里偷偷保护着袁姑娘。
不去帮忙,她们做下人的,也不可能跑去酒楼里吃喝,又见袁姑娘每次见到她们都笑得勉强,久而久之,海棠她们便不再去偷偷保护袁姑娘了,只当小姐交错了朋友,见小姐离开的久了、仿佛难以调回来了,便不亲近她们卫府了。
想起这茬,海棠也来气,亏小姐离开前还叮嘱她们要好生保护、伺候袁姑娘呢,她一定不知道,对方的生意做起来了,便迫不及待地走掉了,还在走了之后,慢慢地切断了和她们的联系。
海棠气归气,因着不想给刚回家的小姐添堵,便忍着没有细说。卫初宴问她袁姑娘的那酒楼的地址时,她担心自家小姐听不明白,还抬手指了个方向给小姐看。卫初宴心中大致有了方向,也知道距离不太远,就不着急,打算明日带海棠过去拜访,一来,告诉袁姑娘她回来了,二来,也好问问她对她们两人事情的想法。
原本她是想回来便议亲的,但是现在袁姑娘竟然搬出去了,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卫初宴不得不多想。
本来是一件顺着袁姑娘心意来的事情,若是最后袁姑娘不愿意了,她当然也不会强人所难。但她又觉得不应该呀,袁姑娘明明是对她有心思的,为什么短短一年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呢?她开酒楼便开酒楼,为何还要搬出去呢?而且,这样往回一想,她开酒楼的本钱又是怎么来的呢?再者,长安这地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单单有钱是开不了酒楼的,其他店面都是如此,酒楼这种揽钱的行业只会更盛。袁姑娘纵然有本钱,那她一个昔日的花魁娘子,在长安城一无背景二无人脉,又是如何能将酒楼给做的风生水起的呢?
卫初宴实在不明白,若说是恩客相助,好像说得通,可是,当初袁姑娘在楼里的时候怎么没见有这样的人呢?若是真有能帮她帮到这一步的,也不至于还让她在青楼里沉浮呀,袁姑娘是奴籍,寻常人家连为她赎身都不行,她也不能自赎己身,然而,若是能够找上官员,这事还是很好办的,卫初宴不就帮她赎身了吗?
看到了不合理的地方,便不自觉地深想,直想的头疼欲裂。因为先前受过重伤的缘故,卫初宴本就体虚,长途跋涉回来又只休息了一天,昨日还被陛下吓了一遭,重重叠加起来,令她十分难受。她索性便不想了,明日见到袁姑娘,这些事情应当都会清晰的。
卫初宴叫来许匠,让他去雇辆马车,明晨在门口等着。许匠应了,见天色已晚,担心找不到人,遂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再回来时,说是事情已办好了。这时卫初宴也洗漱好了,便熄了灯睡下,本来是很头疼的,可是偏偏又睡不太着,因为之前睡太多了。她在床上东想西想,即使后来入睡了,眉宇之间也有淡淡的忧愁在流淌。
第二日一大早,卫初宴便带了海棠出门,去了聚福楼。去的早,楼里没什么客人,卫初宴下马车时看了眼,还真是一座不错的酒楼,共有两层,一楼很是宽敞,桌子椅子俱都像新的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几张桌子上还搭着椅子,伙计正忙着将它们搬下来摆好。
“海棠姐,你今儿怎么来了?”
因着先前在这里帮过一阵子忙的缘故,海棠与这里的老伙计是熟识的,一年来,伙计也换了几茬,海棠一眼望过去全是生面孔,好在最后出来一褐色短打的小伙子,倒是认得她的,一见面,就笑开了。
海棠和他打了招呼,卫初宴便知道了,这人应当叫“虎子”。海棠说了几句以后,向虎子打听他们掌柜的在不在,跟他说是自家小姐来见老朋友。这小伙本来就一直偷偷打量着卫初宴呢,酒楼里的伙计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了,他一看便知道这是个有身份的,本来还在猜是不是朝廷的大人,如今一听海棠唤她作小姐,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海棠姐的主家,不就是御史台的卫御史吗?都说这位大人一年前领了皇命出长安去各地巡查去了,说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还有人说她再难回来了,又有说她深受天家器重,不可能不回来的......众说纷纭,他们有时候上菜布茶,也能听到几耳朵。本来,他们平日里能听到的事情多了,也不会特特关注这一位卫大人的,但是,老板吩咐过他们留意卫大人的消息,他们可不就得时时注意着吗?因此,对于卫御史,虎子其实是很“熟悉”的,这时一看正主儿到了,立刻请她们去了楼上雅间坐下,自己则飞奔去找掌柜的去了。
“你说什么?”
聚福楼不做早,一般开的晚,袁柳儿也只是刚刚到,她是总在楼里打转的,虽然现在也不需要她事事躬亲了,但她每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做,而且,若是全然将酒楼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自己累便累点吧,忙起来也好,还不必总想着那个人。
今日,袁柳儿也是打算来楼里看看,有一些相熟的达官贵人,都是要她亲自招待才好的。也是巧,她刚一进楼,便见楼里的伙计虎子飞快地跑了出来,对方见到她,脸上也是一喜,奔到她面前险险停下,脸上满是喜色地同她来了一句:“掌柜的,卫大人来了!就是您跟我们提过的那位御史大人,她今日来了,此时正在楼上‘兰’字头雅间坐着呢。”
袁柳儿一瞬间觉得很是意外,意外中透着一股惊喜,惊喜过后,又涌上来满满的酸涩。她重复地问了一声:“你说什么?她真的来了?”她又开始担心是自己听错了,也许又是做梦吧。
虎子重重一点头:“哎呦我的掌柜哟,我虎子还能骗您不成?骗您我工钱还想不想要了?掌柜的您可快上去吧,别让大人等久了。”
袁柳儿一笑,那笑容倒不是很真切:“尽耍贫嘴,拿去,今儿辛苦你了。”她递了一锭银子过去,虎子欢天喜地地接过去了,又跑在前面给她引路。
嗨,今儿可真走运,这锭银子都抵他好几个月的工钱了!虎子将银子抓的紧紧的,心里其实也清楚着呢。这哪是给他的辛苦钱,明明就是给他的报喜钱。先前也是这样,只要有卫大人的消息,掌柜的都是给赏钱的,不过,那些给的不多,一串铜子儿顶天了,这是第一次这般大方。
若是多来几次,他虎子也能置办几亩好地、娶妻生子了。
心里发着白日梦,虎子将掌柜的送到楼上卫御史她们所在的那间雅座里,自己则关上了门,在外边远远地守着,也防止有人偷听。
他们掌柜的,是那种地方出身,从前也遇上过一些胆子大的泼皮无赖,在酒楼里拿着个说事的,掌柜的倒是不惧这个,但是,这种事情说多了,流言便起来了,酒楼的生意便差了。后来掌柜的不知寻了何人,将那些混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楼里便再也没有被那些人骚扰过了。而眼见楼里的生意起来了,掌柜的也多了好些追求者,这些倒不打紧,只不过也都是些客源,若是传出去掌柜的和朝廷大人私会,不仅仅影响生意,也怕影响卫大人的名声。
虎子别看名字糙,可他心眼却一点儿也不糙,要不怎么能一直在这里干着呢?他是想,掌柜的既然对卫御史这般不同,想来还真的可能是情人,卫御史回来,他还没听到风声,可见应当也是回来的不久,这刚一回来便来找他们老板娘,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正是双方都有意思啊!
掌柜的这是也要定下来了吗?不是他说,他们掌柜的人好,又生的美,除了出身不太干净以外,别的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要是那位卫大人真能给掌柜一个好归宿便好了。
一个人在那咧着嘴等了半天,虎子又想到,若是那位大人不愿意呢?毕竟......唉。
无论旁人怎么想,恐怕都不会想到,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不愿意的不是卫初宴,而竟然是袁柳儿。
袁柳儿进了雅间,第一眼便落在了朝思暮想的人儿身上,立时黏住不动了。还是卫初宴起身招呼她入座,她才恍恍惚惚地坐下了,接了海棠递过来的一杯茶握着,微微发烫也没感觉到,手掌都被烫红了。
卫初宴起了个头:“袁姑娘,好久不见,初宴回来了。”
海棠在一旁听着,看袁姑娘的神情感觉不太对,她便退了出来,本来想在门口守着的,见不远处,虎子一个人站在那里,时而傻笑时而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觉得有趣,便走上前去。虎子一个人也守的无聊,见到海棠姐出来了,觉得里边果然是在谈私密事,顿时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甜甜地喊了声:“海棠姐”。
海棠也不是个露怯的,就笑着同他说起话来,两个人在那里聊着天,倒是有许多的趣事分享。
而一旁的雅座里,却没有这般轻松快乐的氛围。
卫初宴打过招呼后,袁柳儿只轻轻地唤了声:“卫大人”,便不开口了,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像是有千百斤的石头压在心头一般。
卫初宴不解,明明离去之前这姑娘还鼓起勇气唤过她“初宴”的,怎的一年过去,还活回去了呢?这个样子,仿佛她们刚刚认得的那个时候了,不,比之那时候还疏远。
“袁姑娘,你怎么了?你怎的忽然便开酒楼了呢?又为何要从我府上搬出来呢?可是在我家住的不习惯?又或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吗?”
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卫初宴不是个特别扭捏的人,如今见面了,她就将心中的问题一一问了出来,指望袁姑娘解疑。
袁柳儿听了,神色愈发复杂起来,她看了卫初宴许久,避开那些问题不答,只幽幽说道:“是呀......好久不见了。大人定是吃了很多苦吧,妾身看你瘦了许多,瘦了、也不似从前那般雪白了,总在日头下走吗?”
卫初宴知道自己的确有了些变化,心中其实也难受过,哪个女子不爱美呢?她这样定然是不太好看的,她也知道,不过她已在调养,瘦了可以补回来,至于皮肤,她只要不经常晒太阳,不出几个月,应当便会白回来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苦倒是不苦,说累也不是很累。初宴这次出门,实则学到了很多,日子过的很是充实。”含糊地与袁姑娘说了说这段时间的经历,自然全是杜撰的,现在还不能说,等到战争胜利,她才能将自己过去一年究竟做了什么事说与人听。唔,到那时其实也不必她去说了,这样的事情,必定是会迅速在官员中、在整个长安城甚至天下间传开的。
宠辱不惊地想了想之后的事情,卫初宴又将心思收回来,问道:“袁姑娘还未解答初宴的疑惑呢。初宴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离开一年也没有与姑娘联系,也许使得姑娘心冷了,这是初宴的不适,但是初宴当时公务缠身,确实不太能够顾及到这些,如若袁——”
话还未说完,卫初宴便见袁柳儿抹起泪来,那眼泪如雨线一般,一出来便止不住,卫初宴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拿了手帕递过去,袁柳儿见状,却躲了躲,不去接那帕子,而是自己掏了手帕来擦泪,好似恐惧着什么一般。
卫初宴僵了一下,将手帕收了回来。袁柳儿哭了许久,抽抽噎噎的,连个话也说不了,卫初宴在一旁看着,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安静地等待着,时不时安慰两句,发现这样反而会起反效果后,她便不说话了。她不出声以后,袁柳儿终于平复了一些,眼睛不再模糊了,她又看着卫初宴,又是那复杂难明的眼神。
“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柳儿为何忽然就开了酒楼?”
卫初宴点一点头,也不敢说话了,生怕一出声袁姑娘就又掉眼泪。
“其实还是要感谢大人你的,若不是大人出了银钱为我赎身,我不会有积蓄来开这个酒楼。”这当然不是实话,但是袁柳儿只能这样说。那位贵人不希望她再同卫大人有交集,给了她许多的银钱、又为她家里人赎了身,她感激不尽,也知道自己单靠卫大人是无法将她们这一家子都拉出泥潭的,而那位贵人却帮她做到了,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听贵人的话呢?
原本,她救下卫大人,不是也抱着让卫大人救她父母兄长脱出奴籍的心思吗?卫大人能力有限,救不了那许多人,她本想徐徐图之,然而卫大人离开以后,却忽然有那样的一个馅饼砸下来,她又如何能够不去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