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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卫虽武艺高强,然而事发之处遍布百姓,行动间唯恐伤及无辜,到底施展不开,束手束脚,以至于刺客中有几个身手尤为出众的,竟然穿透了羽林卫的层层堵截,到达了御驾一丈之内。人群虽乱,却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眼看那剑光直逼过去,几乎就要激起垂下的金黄色御帐。
千钧一发之际,御帐里的那个身影却仍旧端坐不动,似乎仍旧是方才那样歌舞升平,八方来贺的场面。眼看那御帐的一角已经被挑起,帐中帝王玄色衣袍上绣着的金龙已经露出一爪,却忽然又有一道剑光如瀑布一般忽然展开,拦在御帐之前。不知从何处来,也看不清剑光之后的人,只见方才还进击无阻的剑锋铮然而断,片片碎裂落地。
执剑的刺客乃是这一行人中技艺最高卓者,见手中的剑锋寸断,却毫不迟疑惊慌,也不去看那阻拦自己的人,翻身一跃后退几步,手臂忽然一抬,露出小小一架弩箭,笔直对准御驾,众人的惊呼还不曾发出,一道黑色影子就急速射了出去。
这弩箭凭的不是人力而是机括,劲力最大,此时距御驾仅有数尺,更是强劲。方才那一道剑光如水本来十分严密,那弩箭却劲力更强,剑锋与弩箭碰撞之下,竟被弹开,弩箭的去势略缓了一缓,方向也偏了几分,却仍旧撕破了御帐,斜斜射入车中。车里的人却无声无息,也不知是否射中了。
射出弩箭的人本蒙着面看不清面目,此时却眉毛一挑,像是露出了一丝冷笑,也不恋战,又往那拦截自己的人射出一枚弩箭阻挡追击,翻身就走,几个起落,就去的远了。那人原本穿着最寻常的百姓褐衣,朱雀大道上人声如沸,摩肩接踵,不过瞬息之间,那人又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凭空出现在御帐之前的人,是新上任的羽林卫总领,南安王世子苏衡。此时见刺客已经逃走,却也来不及追击,格挡下了对自己击来的弩箭,便一跃而上御辇,与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话。转瞬之间,便直起身来,站在御辇之上,手握长剑,朗声一字一句道,“陛下旨意,谋逆者,杀无赦。”
声音清冷,却带了一股压倒一切的力,声闻数里。那些胶着的厮杀都停了一瞬,悲泣慌乱的人群也安静了一刹,转瞬之后,只听得在场的羽林郎,不论身处何处,形势如何,只要一息尚存,皆一齐发出一声呼和。那一声千百人组成的“是”里,有些声音已经虚弱垂死,然而汇聚在一处,却雄壮无比,激荡的人心里一震,血气上涌,就连方才呼号悲泣的百姓也纷纷恢复了冷静。这一声之后,战局突变,羽林卫似乎涌起了无尽力量,那些方才还势若疯虎杀气腾腾的此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屠戮殆尽。
纷乱平息之后,苏衡迅速集结了羽林卫,拱卫在御辇四周。却见一只手将御辇上的金帐缓缓揭开,帐中的帝王,竟从帐中走了出来,就如方才苏衡一样,站在御辇上头。面前的十二冕旒微微颤动,看不见皇帝的面孔,只看得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穿着玄色的王袍,衣角上的金龙凌厉欲飞,爪下的祥云却被染成了一片血色。驾车的人已经死去,就伏在皇帝的脚边,车驾之下死伤的刺客、羽林卫不计其数,而皇帝就站在这一片尸骨之上,姿态挺直端庄,如端坐金殿之上。
四周看见这一幕的百姓,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惊惧慌乱,血流成河,屏息敛气地望着皇帝的身影。即使是大庆典上,他们也从来不曾这样近、这样真切地看见过这个天下的最高统治者。鲜血洗去了所有笼罩在他身上的金粉奢华,却又蒙上了一层更加神圣庄严的帝王威严来。看见这一幕的百姓,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正是在这一瞬间,他们才真正明白了,君王的位置,远远不仅有歌舞升平的华美,还有尸骨如山的残酷。
皇帝站在御辇上,并不曾开口说话,左手中拿着一枚小小弩箭,箭上带血,皇帝缓缓将这一枝弩箭指向南方的端阳门,迅速一挥手,原本依靠机械力的弩箭,竟直飞出去,直直地钉入端阳门的城楼之上,城门用最坚硬的岩石砌就,那弩箭却穿透了岩石,紧紧地钉了进去。弩箭虽小,那一声破石之声,却被整个朱雀大道上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
正在万众仰望之时,皇帝忽然展开双臂,衣袍上的金龙一瞬间犹如自血云间飞出,目眦欲裂。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一切,只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满地的血污中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声音如潮水,比之之前的欢悦新奇,更多了经历过生死的沉重悲痛,更带着敬畏和臣服。皇权之下,再也没有人敢抬起头。
苏衡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并没有下令保护皇帝回宫,反而将羽林卫集结在一处,自己亲自挽起缰绳,率一众羽林卫拥簇着皇帝的车驾,向端阳门外行走,继续去完成本来应该完成的仪式。而皇帝仍旧端严站在御辇上,衣袍上的金龙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金光,尽管离众人只有几步,却恍如隔了九天之云。
御道上的所有尸骨,不论是刺客还是侍卫,都在车驾到来之前,被羽林卫迅速地清理到了两边。而方才负责隔开百姓的侍卫,也不再组成人墙,反而默不作声地将御道两侧死难的百姓抬出路面,安放到屋檐下。又迅速召来了京城内官衙所设各处医馆的医员,等形势稳定之后,就为受伤的百姓就地医治。
那些受了伤的百姓,就跪在当地,继续高呼万岁,而那些不曾受伤或还能行动的,就又爬了起来,伴着潮水一样的呼声,整齐地向前走去,踏着重新被清理出的道路,踏着那些死者横流的鲜血,跟随着帝王的车驾,慢慢地走向端阳门外。呼声始终不曾止歇,却再没有最初的惊喜、之后的慌乱,只剩下誓死追随的坚定和敬畏。在死亡里头,这一座历经千百年沧桑的古老京城,沐浴了鲜血,又烙印下了经久不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