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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面对着淸琼的平静,青罗的心里却觉得并不安定。看着淸琼,她总是觉得有些担忧,也总是想到当日的自己。或者当时的青罗,在众人的眼里也是平静的,甚至是深明大义的。然而她却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是惶然的,明明坚定了信念,却仍旧觉得空荡荡的无处着落。青罗总是会想,如今的淸琼,会不是也是一样的?为了坚定自己的选择,才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不论如何,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她,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局面。她即将离开自己的家族和故乡,背负着一个比自己本来该有的更为沉重的身份,去嫁给一个明知道并不爱她的人。青罗明白,淸琼就像是当日的自己,如果说自己是顶替了苏紫曼,那么她就是顶替了怀蓉和清玫。如今留在她身边的人,并没有人真正为她赶上。唯一的区别是,淸琼是自己愿意离去的,也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而当日的自己,其实没有选择。只是有的时候,未知或者比已知还要好些,至少对于自己的将来,还会有期望。面对捉摸不透的未知,和面对空白悲哀的已知,青罗难以判断,哪一个更加艰难。
青罗总是不愿去想象,也无法想象,淸琼面对着苏衡的时候,明明什么都知道,又该如何面对他?青罗明知道这不该是自己应该去想的问题,然而却总在淸琼平静如水的眼波里觉得有些难堪。明明自己已经放下了,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应当的事情,青罗对于曾经的自己也好,如今的自己的也罢,都并不后悔。然而在淸琼这里,青罗却总是觉得似乎亏欠了什么一样。或者就是因为淸琼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叫青罗在觉得可怜可敬之余,平白多了几分歉疚。而在淸琼即将离去的这些日子里,日日见她来自己这里,这可怜也好,可敬也罢,或者是歉疚,也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六月初五的晚上,怀慕突发奇想,用了晚膳便前往雪竹居和苏衡对弈。青罗本觉得如此不甚妥当,怀慕却道如苏衡一般的对手,实在难遇。明日苏衡就要远行,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偏要此时前往,秉烛夜谈不可。青罗无法,也不好深劝,只有由得他去了。这些日子怀慕也问过青罗,何以不常见她往雪竹居去与苏衡说话,青罗也只是敷衍几句,道是男女有别,自己又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如叫董润等人陪着更妥当些。兄妹之间总是要分离的,见得多了反倒伤心。怀慕虽然笑话青罗心肠软,好容易盼来了,却连见也不敢见了,倒是也没有多问什么。
青罗送走了怀慕,原本该是在青欢堂里歇下的。只是第二日的典礼既然安排在园子里,苏衡和淸琼原本也在,怀慕如今又去了,自己一个人若是留在这里,明日倒多了些麻烦。何况园子里虽然有条不紊,到底是大事,最后一夜可不要出了什么纰漏才好。青罗左思右想,嘱咐润玉和澄玉两个把自己和怀慕明日要用的衣冠送往飞蒙馆,又遣了砚香往雪竹居去传了话。自己就带着翠墨,一路往飞蒙馆里去。青罗虽然迁回了王府里头住,却也时常往园子里走动,是以当日所居的飞蒙馆,始终打扫清净,随时预备着有人来的,倒也不费事。
时已入夏,春山一带并无许多景致可瞧,倒是春水淅沥,仍旧飘散着香草终年不败的清气,叫人觉得心旷神怡。翠墨点着一盏灯在前头走,一边笑道,“今儿个姑娘也能清净一夜了,等送走了淸琼姑娘和世子,就有安静日子可过了。”青罗只是淡淡道,“如今这样的日子,你觉得不好么?我记得你是最爱热闹的。”翠墨叹了一口气,认真道,“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只是每常见到淸琼姑娘来了,姑娘就总像是有心事一般,总叫人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的。淸琼姑娘好是好,可若是总叫姑娘不高兴,还是早些跟着世子走了的好。”说着又回转身来试探地问道,“姑娘可是想家了?我总想着,是不是因为淸琼姑娘就要往京城去了,姑娘也想起了家里头的人。这里虽然好,姑娘到底还是京城里长大的,只怕还是觉得不惯呢。”
青罗不曾相见翠墨竟然瞧得出淸琼的到来对自己的影响,就连自己,也以为淸琼来的时候自己仍然如平日一样从容,却不曾想,在这个眼睛明亮的翠墨跟前,到底是被瞧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来。青罗笑了笑,“你倒敢在淸琼姑娘背后说别人的闲话,瞧我不打断你的腿。”翠墨也不当真,嘻嘻一笑往前跑了几步。青罗作势赶上几步,二人闹了一时,青罗又放慢了脚步道,“只是这想家的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别人已经把我们当做外人了,难道我们还要自己认这个名儿不成?”
翠墨似乎明白了几分,点点头不再说话。也不在前头走,默默地跟在青罗身边,二人沿着泠泠的溪水而上,这个春山之中,倒是显得更加静默了。蓉城六月的夜里渐渐地又下起了雨,温柔如雾气一样,似乎是润湿的,却又捉摸不到。春山里的梧桐树却放大了细微的雨声,虽说那沙沙的声响仍旧轻微,在寂静的夜里,却能叫人听得清楚。一时间似乎回到了秋爽斋的雨夜,青罗坐在窗下临着贴,侍书和翠墨在边上或者研磨,或者煮着新茶,笑吟吟地瞧着青罗。过了一时,青罗又轻声道,“翠墨,我问你,你觉得京城和这里,究竟哪里才是你的家呢?”
翠墨闻言倒是一怔,想了想才道,“姑娘问我这话,我也说不清。若是说这里,到底和京城不同,就连说话口音也有不同,更有许多风俗规矩也都叫我觉得好生奇怪。何况咱们来这里的日子也浅,自己总还觉得是新来这里做客的,旁人似乎也总是打量着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似的。只是若说京城是家却也不像,明知道是回不去了的,就连想一想,也觉得人和事都已经记不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却都是活的。所以我想,或者如今京城还是家,再过几年,家里咱们熟悉的人也都散了,这里的人却熟识,这里也就是家了。”
翠墨一席话说得简单,青罗却听的入神了。半晌才笑道,“你说得很是,如今或者还有几分留恋,再过些日子,这里就是我们唯一的家了。所以对于淸琼来说,对于这里或者也没有多少不舍,因为她早就想得清楚,她以后的人生,就会扎根在京城了。那里才是她的家,她在天地之间的容身之所。如此看来,彼此牵念不舍哭哭啼啼的,倒都是痴人了。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我本以为淸琼姐姐与骨肉情分上冷心冷情,却不曾想,她是最明白的人。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唯一能够拥有的是什么,旁的事情都不放在心里,倒是更自在些。”
翠墨笑道,“淸琼姑娘一贯是想得清楚有主意的人,虽说淸琼姑娘并不是冷心冷性的人,却也叫人有些敬畏,不容冒犯呢。”青罗奇道,“怎么,就连你也这样觉得?”翠墨笑道,“姑娘也该知道,淸琼姑娘的事情,在丫头婆子们之间,也有许多议论。姑娘忘了,前几日咱们从园子里过,还听见有人嚼舌根,姑娘还生了好大的气,勉强才忍住了没有说话。”青罗点头,“那起子闲人也太多话,若不是婚典近在眼前,我非要好生惩治她们才能解气。”
翠墨笑道,“姑娘当家,这家里已经安静好些了。只是这人心本就杂乱,谁又能管得住这悠悠众口呢。”翠墨又道,“只是姑娘却不知道,丫头婆子们也都有些怕淸琼姑娘呢。虽说外头议论的难听,却也不敢明着在她眼前议论这些,更不敢给她脸子瞧。姑娘也听说过当日淸琼姑娘据婚大爷,也有过说她攀龙附凤的话,可不管什么时候,也没有什么人敢小觑于她。这不单单是她的家世煊赫,也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翠墨顿了顿又道,“我瞧着淸琼姑娘,倒是有几分像姑娘呢。都是一样有主意的人,自己心里定了的事情,旁人怎么看,也都不能改变了。虽说并不严厉,也并不和人红脸,却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了去,既亲近又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