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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同道,“董余大人今日已经跟着慧恒师傅去了重华山,董大人身边的亲信,也都被董大人带了去。此时王府里都是我们方家的人守着,至于蓉城的局面,我们虽然控制住了王府,府里的人暂时没有大碍,可是大公子的人,却仍然把持着城关各处,一时之间人力不足,我们爷不敢妄动,唯恐兵力外调,让王府的守卫空虚,又将里头的人陷入险境。”
此时船已行出桃源川,怀慕直指远处浮现出的重华山道,“既然他还把持着蓉城上下,我姑且让他三分,不用进蓉城王府给他添乱了了,咱们直接去重华寺,直捣他的巢穴就是。”方正同道,“微臣还有既分的顾虑,前些日子大公子动手的时候,取了王爷的兵符,把王爷麾下蓉城的守军,都以抵御外敌的名义,尽数调到了城外修筑工事。我听人说,当夜就借着劳军,在水里下了毒,可怜那些人都是王爷的心腹之人,见了王爷片刻不离身的虎符,也就都不疑有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大哥那一边的将士,都跟着世子在西北,我手里虽然也剩了些人,却也只是颖城军队的一部分而已,比之大公子孤注一掷的势力,未必就能有全面的胜算。此时我们虽然控制了王府,也只是趁着他们不备动的手,兵力也在这一役里损耗了许多。虽然还能保全些日子,却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世子南归,带回来的人也不多,就算我们在重华寺里救了太妃和王爷,甚至于是拿住了大公子,蓉城的局面,也未必就能稳住。到时候再生出什么乱子,寺里和王府两下里,咱们未必就能周全,更不用说控制蓉城,清除乱党欲孽了。”
怀慕笑道,“姑父不用担心,我自然也计较。且不说我身边的,都是精锐之师。此时仲平已经带着足够的人,从敦煌沿西路南下了。等我们这一边尘埃落定,他也就能到蓉城接应了。等他的大军一到,就大哥那一点可怜力量,转眼也就烟消云散了。我轻装简从而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桃源川狭窄,大批人马经过颇有不便,更有可能被人沿岸夹击尽数歼灭。而西部山区却广阔复杂,纵然是大批军队星夜前进,也不容易叫人发觉围攻。如此两下里夹击,岂不更叫他无处可逃?”
方正同低头道,“世子安排周密,微臣佩服。”却见怀慕笑道,“姑父是将军,行军布阵,战场杀敌,我自问比不上姑父。只是姑父要明白,我或者不是最好的将军,却是一个王者。”方正同被怀慕言语里的傲意和隐约的寒冷所惊,几乎不敢抬头去瞧,只低头应了一声是。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刚逾弱冠的孩子,就已经承继了家族骨子里流淌的霸气,智慧,或者说是阴谋。这个家族一直都是如此,从上官启,到上官怀思,上官怀慕,甚至于怀蓉和怀蕊,更不用说那些逝去的王者。就连自己枕边,笑语如珠始终如少女般明艳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刻,也为她自己和整个方氏家族,做出了选择,并且毫不迟疑地为这选择付出血的代价。
重华寺后的禅房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灯。暗夜沉沉,连月也未出。怀蓉独自坐在灯前,随意翻着手边的佛经。都是有年头的经卷了,纸页泛黄发脆而干燥,手指翻阅的时候发出如枯叶一样的沙沙声响。怀蓉随手翻着,眼睛却并没有落在上头。偶然瞥见一字一句,却都是极为熟悉的。究竟是看了这么些年,一字一句地,哪怕都是漫不经心地读,也渐渐渗进了心里,渐渐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不单单是在别人眼里如此,哪怕自己并不愿承认,这熟悉也已经如影随形了。那些经卷,有的是重华寺里留下来的珍品,甚至于是珍品孤本,有些只剩下残卷。有的是封太妃的手迹,更多的,是自己在这些年里一字一句誊下的。
怀蓉最后瞧了那些最熟悉的字迹一眼,伸手便放进了手边的火盆里头。初夏的天气原本也用不上火盆,这还是取了净面的铜盆过来充数的。这几日,禅房里连一根完整的灯烛也没有,只有一盏昏黄油灯,和一罐子的松油。怀蓉拿了贴身的一件棉布衣裳贴着油灯点燃了,丢进盆里,借着那燃起的一把火焰,将满屋子的佛经都慢慢点燃。佛经的纸页薄而脆,一点就呼地一声燃起了。一本两本的,转瞬间就灰飞烟灭,几十卷堆积地多了,倒慢慢压住了。只是从间隙里偶然冒出一线火光来,冲起数尺的光焰来,忽然就照亮了幽暗的斗室。
怀蓉漫不经心地挑出一卷最后的,点燃了拿在手上,站起身来擎着,慢慢走到禅房四壁,将悬着的帷帐和架子上剩下的那些书籍都点着了。星星点点的火,渐渐地蔓延到了整个屋子,烧的透亮,慢慢地向怀蓉所在的地方逼近过来。怀蓉见火焰沿着帷幕书架一路攀升,抬头看着房梁,似乎也已经慢慢烧了起来。瞧着情形差不多了,若再迟得片刻,只怕自己真要葬身在这里了。怀蓉最后看了这个屋子一眼,便转身走到了外头院子里,却也并不逃出院子去,只立在那一架蔷薇跟前,默默地注视着正在渐渐变成火窟的禅室。这几日晴朗,禅房又多用重华寺后山多有的松木,那火焰蔓延地极快,迅速地沿着廊子往封氏所居的正堂和佛堂烧过去。
眼见那火已经几乎又要绕着一圈,怀蓉却丝毫不见惊慌的样子,只忽然喃喃道,“倒是可惜了,佛堂里头还有一卷经文,是灵光大师当年亲手写下的偈子,那笔法倒是极好的,也来不及取出来了。”正瞧着,忽然墙外便跃进来十几个人,皆是全黑的装束,见了怀蓉便道,“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怀蓉淡淡道,“你们主子虽然叫你们昼夜瞧着我,倒是忘了叫你们近身看着。才刚我不过是想读一卷经,屋子里的灯却不够亮,我就拿了凑近看,却不想那书页太干燥,一晃神就烧着了。我往外头一扔,倒不像连屋子都一起烧了起来。”
那些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怀蓉便蹙眉道,“如今这里虽说是你们做主,可是这重华寺到底是百年名刹,在西疆百姓心里十分要紧。我住的这里虽然僻处一隅,真烧成了一片白地,传出去也不好听。更要紧的,要是连着这一片林子也都烧了起来,蔓延到前头重华寺里,你们要怎么交代?我倒是不打紧的,太妃,王爷,还有你们主子,也都在前头住着呢。就是烧着了哪一位高僧,你们也吃罪不起。你们主子,少不得也要让你们定缸的。”
见那些人仍旧在那里发怔,怀蓉又道,“你们在这里,我又能跑到哪里去?你们若是真的不放心,就押着我往别的地方去,这里就叫前头寺里的僧人赶紧进来救火。如此一来,岂不是两便?”那些黑衣人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便点头应允了。为首的那一个就对怀蓉微微一礼道,“如今这院子十分危险,眼见这火势越来越大,郡主若是再呆在这里,也是不便。郡主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们也无法交代。只是胖的地方终究是不方便,郡主不如就移步到大奶奶那里去,也好有个照应。”
怀蓉点了点头,除了自己住在原来太妃所居的禅院里,其余人都在重华寺里头僻出的禅房里住着,虽然与其余僧侣隔开,也派了重兵把守,却都在重华寺外。怀蓉心里盘算着,在此间该做的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完,才刚自己要这些人送自己往别处去,也就是调虎离山的计策。就算自己去的是葛氏身边,也并没有多少分别,胜负也都在此一举了。后头的事情,就要看慧恒、董余和怀慕等人的手段了,与自己再没什么相干,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了。
为首的黑衣人便对怀蓉做了请的手势,一边对属下吩咐道,“上头指派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二郡主,这救火的事情不归咱们管,你火速道前头去,叫重华寺派几个和尚来将这里收拾干净。这里四下种了许多松树,若是真烧到外头起了山火,倒是我们的一桩罪过。”那手下领命往外头去。怀蓉便也不瞧一眼,自己就推门往外走,任由那些人跟在自己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