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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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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元昭说完,殿中一时寂静,群臣被震得连骂都忘了骂,只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土断?这小子想搞土断?他发疯信王竟然也由着他发疯?

    但今日能廷上列位的,除了元昭、姚越都是久经风浪的老手,他们迅速回神来,决定一定要在天子面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碾进泥里!

    一名站在前排的官员冷笑一声,道:“元台郎刚刚说你的办法是讨还,原来是向百姓讨、让百姓还,侨民的确不用纳税,但侨民不纳税是因侨郡的百姓都是自北方逃难而来、一贫如洗,敬帝爱惜子民,所以免除侨郡的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虽然如今国库空虚,也不该与民争利。”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为民,衬得元昭像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无耻小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元昭听这人声气耳熟,转脸一看发现竟然是顶头上司朱右丞,他对朱右丞的印象只有从不站队、是个酒鬼两项,现在连朱氏都站出来说话,土断果然是世家的痛点。

    “右丞所言不差。”元昭被明里暗里地嘲讽了一番,仍是一脸好脾气的笑,“但下官有几件事要提醒右丞,一是衣冠南渡至今已五十年,侨郡的生息也休养了有五十年;二是各个侨郡的土地,少则四成多则七成都在士族名下,郡中百姓多是士族的佃户,详细数目下官已在奏本中写明,都是左民曹的明账;第三,朝廷按每口税米五石征收赋税,而佃户向田主交完租后每人却连五石米都不一定剩得下,上官说不该与民争利,下官深以为然,不知上官肯不肯亲为表率,将名下的侨郡田地还给失地佃农?”

    “你——!”朱右丞怎么可能愿意,当即噎了一下,侨郡的事本来是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谁想得到元昭会在这里捋虎须?左民曹的账都是实账,既然元昭已经核实禀过天子,他否认就是欺君,但承认就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今天的朝会已经变成一场反对土断的辩论,而且是以众敌寡。

    见朱右丞被堵了回来,又有一名红袍老臣慢吞吞地说话:“元台郎想解国库之难的心是好的,可少年人不落实地嘛,便容易这个纸上谈兵,譬如你刚刚说有些侨郡的土地七成在士族名下,老夫就举个临海郡的例子,临海郡靠着东海,郡中百姓多靠打渔为生,不怎么种地,郡中七成土地在士族名下很正常。”

    谢律听到这里微微皱眉,这些话唬其它小辈可以,拿来唬元昭绝对行不通,说到底还是元昭这一手太出其不意,众人来不及准备,都小看他了。

    元昭也觉得正中下怀,他脚下向红袍大臣迈了两步,袍摆翻动在地砖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他顺着话论道:“既然上官举了临海郡的例子,那下官便举一个吴郡的例子,吴郡紧靠太湖,而太湖一带自古便是天下粮仓,吴郡的百姓极赖农事,但吴郡的稻田也有六成在士族名下,请教上官——”

    元昭看着那红袍老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这也是实地之理?”

    红袍老臣答不出话,尴尬地把脸转开。

    见元昭接连驳倒两人,众臣脸色阴晴不定,姚越则怔怔地看元昭,王纶的表情复杂至极。

    元昭刚想暗暗吁口气,谢律从官列众走出与元昭相对而立,两人视线撞上,终于没了什么师兄师弟的虚伪客套,眼中流动的只有忌惮与敌意。

    谢律温声道:“假使土断法可用,元台郎准备花多久来推行土断?我们不提种种杂务,只说大项也有迁徙百姓、重丈土地、再编户籍……不知道给元台郎半年够不够?或者一年?三年?五年?但再解不了国库之危,朝廷今年的年关都还不知道怎么过。”

    元昭握紧笼在袖子里的手,他怕就怕被问这个,因为他的土断比起姚越的检籍,只差这一个地方,姚越的检籍法追回的长期利益肯定不如他,但却可以在短时间内收回大笔钱财,这一点土断做不到。

    殿外的日光照在身上,元昭抿起唇角,脑子转得飞快,思考怎么回答才好。

    “谢中郎何出此言?”刘瑕彷佛是真心实意地疑惑。

    殿中所有人一齐看向刘瑕,元昭出自本能地松一口气。

    刘瑕今日穿着绣五章的玄色王服,腰间垂下大绶与玉佩,这一身显得他极有威势,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姚台郎的检籍法就能解除眼下的国库之危,扫除了推行土断法的后顾之忧,不要说三年五年,只有能毕功于一役,就算花十年也值得。”

    这话一出,群臣脑海中都冒出一个念头:好无耻!

    饶是以谢律的心性,也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什么叫检籍法扫除土断法的后顾之忧?这还成了为他做嫁吗!

    元昭愣了一下,看刘瑕的眼神简直肃然起敬,对啊……还能这样。

    思路一开,他马上接住话头说下去:“朝廷可以先选一郡或一县试推,以观其效,再向其它郡县推行,这样后来的郡县有例可依,能省掉许多麻烦,便不需三年五年。”说到这里,元昭忽然望向王纶,用征询的口气问:“王少监以为如何?”

    这是元昭跟刘瑕昨夜商量好的办法,在朝会时当廷拉王纶下水,逼他代王氏表态,要不要支持土断法,这个黑脸刘瑕不能唱,只能元昭出面了。

    周围的目光顿时像刀剑一样刺向王纶,事到如今他哪儿还有不懂的?他暗叹一口气,深深看刘瑕一眼,苦笑道:“元台郎的办法可以一试。”

    这越说竟越像土断法要推的样子,一名姓褚的殿中郎脾气极为暴躁,忍到此时已忍无可忍,张口喝到:“胡闹!”他不能向刘瑕发难,目光一转盯住元鹤天,怒火中烧地问:“元公,你们元氏的子弟到底是存了什么心!你管不管?”

    从元昭进殿开始,元鹤天便不曾向他看过一眼,此时被人逼到面前,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元昭今天经历几番针对都能笑如春风,但褚中郎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他抢在元鹤天之前说:“先父六年前已与元氏本家分家,下官现属蜀郡元氏,中郎不要问错了人,还要请教中郎,中郎以为下官存的什么心?”

    “妄改祖宗之法,欲推乱国之策!”褚中郎眼中已带杀机,“我看你是巴不得成国亡了!”

    这一句简直石破天惊,所有人都知道,一把白刃明晃晃地架向了元昭的脖子。刘瑕眯起眼看向褚中郎。

    元昭气极却笑,语气反而冷静到了极点:“下官可没有这个本事,成国若亡只会亡于士族,而士族之亡,必亡于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