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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一条小巷中,几个身做商客打扮的汉子站在一户门前,“砰砰砰”地拍响大门,巷子里一片昏暗,只有这处屋檐下悬着一盏水红色的珠灯。
这盏灯可不是随便悬的,春翘里住的都是优伶,除了研朱坊这种朝廷许可的歌舞坊,还有不少私娼在此地生意。为躲官衙责难,私娼们往往把家安置在僻静的小巷子里,只在门前高挂一盏水红色的珠灯,暗示这户是娼门人家。
打头的汉子以“四、二、三”的频率拍了一会木门,一个高壮男人开门把他们迎了进去。这是个不大的一进小院,院中有一幢二层小楼,一层的楼门敞着,从门内照出光亮。一行人走进院里,用胡语交谈了几句后,院门却又“砰砰砰”响了起来,这一次的拍门没有规律、杂乱无章。
院中的人立时齐齐噤声,那个高壮男人走进屋里,片刻后推了一个小姑娘出来,把她向院门前一搡,然后用一口生硬的汉话问:“知道怎么做?”
那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稚气可爱,她小心地回答:“知,知道。”汉子退到院门一侧后,冷冷地看着她。
门外拍门之声仍未停,小姑娘将院门开了窄窄一道缝,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她看见门外站着三名青年男子,打扮得十分浪荡轻浮,打头的青年问:“这里是乔娘子的家吗?”小姑娘低声答道:“是,几位郎君叩门何事?”
青年笑嘻嘻地道:“如此清夜良宵,当然是来寻访仙娥。”旁边一人补了句:“我们是罗令文罗兄介绍来的。”
这个罗令文的名字小姑娘很熟,是乔娘子的一名熟客,但现在他们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有心思招待客人?小姑娘勉强挤出一个笑:“对不住,娘子这几天不见客人。”
“不见客人?”青年脸奇道,“为什么?”
小姑娘道:“因,因为娘子病了。”
那青年脸上笑意一收,不满地哼道:“乔娘子前日不是跟罗兄去游湖了,怎么今晚我们一来就病了?”
小姑娘只道:“真的病了,请郎君们别处去吧。”说着就要关门,青年却伸手一推把门抵住不让她关,咄咄逼人地道:“能做得罗令文的生意,不能做我们的生意?我倒要看看她是真病假病。”
另外两人也帮起腔来,不依不饶地非要进来,说话声越来越高,浑然一副无赖恶少做派。门内的胡人汉子皱起眉,右手一撩袍摆,露出挂在腰际的一把弯刀,他手握刀柄将弯刀拔出鞘一半,示意小姑娘开门。
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让开门道:“那你们看吧。”
几人推开大门提步进院后,大门立刻被人合拢上栓,一把弯刀从后砍向最末进门那人的后颈,但刀锋压下却没切到皮肉,而是“铮”一声响撞上了同样坚硬的刀兵,是那人反身提剑相迎!另外两名青年也拔剑来助。小姑娘看忽然开打,立刻捂住嘴躲起来。
寻常嫖客身上怎么可能带兵器?那胡人头领被三人围攻,立刻喊了一句胡语,院内一众胡人听罢,全部冲向院内四周院墙,竟是要各自分散脱身。但不等他们逃出,数名黑衣卫士已翻上墙头,提剑杀了进来!
这胡人首领颇为悍勇,被三名云麾卫围攻仍不落下风,他弯刀一转捅入一名云麾卫肋下,杀出一个缺口逃向大门,一把长剑却从旁削入,若不是他侧身急避,险些被这一剑割破咽喉。刘瑕一击未中,手中长剑一转去势不绝,直劈入胡人首领左肩,鲜血溅起。
那胡人闷哼一声,随即左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把短刀格开长剑,右手弯刀平刺刘瑕空门,逼得刘瑕收剑,立刻反身撞出院门!
刘瑕不怒反笑,他一抖长剑,扔下一句“尽量抓活的”,便追出门去。
僻静小巷之外的春翘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胡人首领倒不蠢,知道在街上奔逃一定步履维艰,很快翻身上了屋顶,刘瑕紧随其后跟着跃上屋顶,月色下的深色屋脊如同山峦起伏,两人一处处屋脊上追逐腾挪。偶尔有瓦片被踩碎滚下房檐。
那胡人首领呼吸越来越粗重,发觉肩头的剑伤疼痛渐弱,一种麻痹感从伤口逐渐蔓延到全身,醒悟过来那青年的剑上一定涂了毒,不禁在心中怒骂汉人卑鄙狡诈!他目光一转望到前方一处园子里灯火辉煌、宾客满座,一咬牙就冲了下去。
研朱坊中,元昭的一曲《蒿里》已经弹到尾声,琵琶声如走盘,不可谓不动听。但众人好端端地听了一首死人听的曲子,当然欣赏不了乐曲本来的动人,个个面沉如水,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发作。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人影忽然从屋檐上扑下,撞翻了郑维良面前的案几,只听一阵“乒乒乓乓”,杯盘碟盏碎了一地。这变故叫所有人一愣,元昭的琵琶曲也停了,郑维良懵然地看那从天而降的一团慢慢站了起身,是一个人,这人一身衣衫狼狈破烂、肩头有一道伤口直往外冒血,而且五官英挺粗犷,瞳仁是浅蓝色的。
“是胡人!有刀!杀人了!”郑维良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直往后退。
这一声惨叫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一滴清水,成国已近五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事,中都又禁止役使胡奴,虽然法令允许跟胡人通商,但胡商只能进入外城。在座的伶人与士族郎君们,一大半都只见过杂胡儿,乍然一听“胡人”、“刀”、“杀人”等字样,立刻想起父母辈说到八十七年前胡人入关时的惨境。
“杀人了!”
“快去叫人!”
“跑啊!”
歌伎们慌乱地跳下青榭台,郎君们也都起身想远远地躲开,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胡人提刀站稳,立刻直直冲向主位,他这一击若不得手便再无生路,所以全力冲出动作极快。其实主位是谢律与姚越,但这胡人看满庭宾客都是二人同座,只有元昭一人独坐一案,便误会他是宴会主人,右手五指成爪要扣元昭的咽喉!
元昭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快跳出嗓子眼,此时无论如何他都躲闪不及,时间只够他眨一下眼,他也的确眨了一下眼。
“噗——”耳边传来利刃切入皮肉的声音,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穿透胡人的肩膀,他右臂一痛无力地垂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刘瑕从屋顶上一跃落地,穿一身黑色的云麾将军服,肩头一片银线绣的云纹已变作血红,元昭抱着琵琶还有点没回神,刘瑕看他一眼,走到那胡人身前,拔出长剑甩了甩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