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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死”字彷佛触动了什么,刘瑕看着元昭,漆黑的眼瞳中沉沉如夜,让人无法分辨他此刻所思所想,但只是一瞬,他便动容笑道:“好!小郎君舍家抛生而来,本王怎能让郎君失望而去?来人,传薛主事。”
两名婢女进暖阁领命,又退出去找薛道春,不消多时,薛道春过来了,向刘瑕与元昭分别行礼。
元昭上一次来信王府就是薛道春招待的,知道王府中除了刘瑕就是此人权力最大,主理信王府大小事务,十分得刘瑕信任。他来不及回礼,刘瑕已经说话:“让人把北院打扫出来,以后小郎君就住在北院,景和,你再传下话,元郎以后便是王府上宾,众人侍他当如侍我,若有谁敢怠慢,就打十杖逐出府去。”
“遵命。”薛道春低眉应声,又道,“殿下,北院要彻底打扫一遍,今夜怕是收拾不出来,是不是请元郎今夜暂居客厢。”
刘瑕道:“也好。”他站起身转向元昭,又可惜地道:“本想与小郎君秉烛夜谈,但你今天又是入宫又是出府,应该也累了,反正你我来日方长,小郎君今晚就好好歇息。”
元昭对刘瑕的变脸本事真是很服气,他在心里啧啧赞叹两声,脸上配合地做受宠若惊貌,站起身道:“臣谢殿下收留之恩,也请殿下早些安歇。”
婢女们打开暖阁大门,元昭背起包袱跟着薛道春往客厢去,刘瑕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前。门口就是风口,元昭在暖阁里坐久了,在门前被冷风迎面一激,立刻打了个冷战。他要走出门时,刘瑕突然说:“等等。”
元昭跟薛道春立刻停步,听信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刘瑕却走到元昭身边,脱下外袍要给他披上。元昭不习惯跟人凑这么近,下意识侧肩躲开,但刘瑕个子高手也长,已把衣服披到他背上,按着他肩膀的手用力向下压了压,免得他闪开时衣服落地。
这衣服上仍有刘瑕的体温,还带一股阿薛那香的清淡香气,叫元昭不适应地皱一下眉,但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代表刘瑕的恩宠,便拢一拢衣服,开口谢道:“殿下厚爱,臣粉身难报。”
刘瑕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元昭片刻,才道:“一件衣裳而已,小郎君总这样多礼,倒叫本王无所适从了,好了,去吧。”
等元昭跟薛道春走远,刘瑕没进暖阁,信步进了隔壁那间屋子。薛道春一走,这屋内就只剩王纶一人,刘瑕在王纶左侧坐下,也不叫婢女服侍,自斟一杯茶喝了一口。
王纶轻轻舒一口气,道:“这个元十六,胆子是真不小,他今夜是提着自己的头来见殿下。”毕竟只要刘瑕有心,元昭说的那些悖逆之语,足够他死上十回八回。
“他的胆子岂止是不小。”刘瑕嗤笑一声,将当日双桃渡上与今天在御前元昭做的事,都给王纶讲了一遍,然后问:“表兄以为,此人可用吗?”
王纶叹道:“当然得用,有勇有胆有谋,反正我十六岁时,不如他多矣。”说到这里他看刘瑕皱了下眉,忽然反应了过来,刘瑕问的是可不可用,不是得不得用。
“听殿下说他做的这些事,我看元十六有几分可信。”王纶分析道,“如果是安王想在殿下/身边安插人手,有的是其它隐蔽的手段,犯不着用这种一定惹殿下起疑的笨招,这还不如直接让元氏假意投靠殿下。”
刘瑕也是这样想,所以才留元昭进府,只是猜疑几乎是他的一种本能,而孤注一掷、弃家抛生前来的元昭,又刚好是他需要的一种人。元昭越是合适,他就越是猜疑,虽然他需要这种人,但也不必要。
刘瑕沉默一阵,道:“先安置他,表兄觉得该把他放在哪个位子?”亲王属官只是虚衔,担任者一般都会再任一个实务职位,如果运作得当,那元昭不仅能为他沟通内外,还能让他在本来铁板一块、插不进手的衙门打一个桩子进去。
王纶盘算道:“太子舍人是入职五品,殿下的属官推个六品不为过,尚书台上近天心,下近六曹,如今大将军在外征战,最难的是粮草军饷,说到底是一个钱字,尚书右丞掌着廪赈民户租布,我们不如就推元十六去尚书台,让他在右丞手下做个台郎。”
安王府中,一盏雁鱼铜灯光芒柔和,照出灯下对坐的两个人。
一人容貌俊秀、眼角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像带笑,显得很好脾气,乃是安王刘璞。而坐在他对面的人眉眼细长、五官平淡,单看长相是扔进人堆里就再找不出来的类型,但他气质十分恬淡冲和,眉目间又有一种超然之态,让人无法对他心生轻视,而且此人身着僧衣、剃着光头、手持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念珠,他还是一个和尚。
“让姚越去做台郎?”刘璞放下茶盏,微微皱起眉。
那和尚颔首道:“是,殿下既然要推姚越入朝,那就让他去尚书台做右丞台郎吧。”这和尚面目虽然平淡,声音却极为清冽悦耳,听在耳中,彷佛能涤尽红尘之障,叫人恼业俱消。
如今成国贵族多信道教,但刘璞的生母佟贵妃出身寒微,从小信奉释教。刘璞本来也学道,但数月前,他送佟贵妃去栖玄寺还愿时,遇到了眼前这个叫桓真的和尚,从此弃玄学佛,并时不时以讲经的名义请桓真过府。
刘璞知道桓真亦是肉体凡胎,但他每次听到桓真的声音,都有种对方并非凡人的错觉,而桓真那种近乎神技的卜筮之能,更加深了他对这个和尚的尊敬与畏惧。
刘璞迟疑片刻,才提出自己的想法:“右丞台郎倒也算个显职,但做的都是繁杂之务,本王是想推姚越去吏部从令史做起,虽然职位低些,但做两年就能寻机升迁,到时候直掌官吏任免,就是本王的一大助力。”
桓真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琉璃珠在他指尖滑动,从头到尾不曾有碰撞的声响。他细长的眼眸一弯,向刘璞赞许地一笑:“殿下所谋为深远,但贫僧所谋为眼前。”
刘璞忙道:“愿闻其详。”
室内的北边放着一架屏风,桓真望着屏风上的山水纹绣,用清润的嗓音道:“贫僧望见了兵气,从北方而来的兵气,足以搅动天子之心,殿下欲谋大业,便该万事先虑天子之虑,忧天子之忧,而眼前最紧要的一件事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