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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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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阳岗临近长安,穿过此地可直接前往长安,赶个一天的路程便能到达流民巷。因此,来往此地之人尤其之人,人多口杂,甚至还有些趁这样的战乱时期想要发一笔横财的商人们。

    狄樱坐在茶棚下的长板凳上喝着老板娘亲自沏的一壶粗茶。茶水很涩,茶中茶叶也就一两根沉在茶杯底下,还有一些都是茶屑,可坐在这里的人是不会介意茶水是否苦涩的。

    附近是唐军大营,再往前走便是枫林战场了,这两天两方都在休生养息,谁都没有主动出击,主要还是因为洛阳那边的战事胶着,洛阳城迟迟没被拿下,狼牙军这边怕是要急了。

    “阿樱?”身侧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狄樱抬头看去,竟是自七秀坊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万花弟子谷之岚。

    谷之岚是和其他万花弟子一起的,她侧头和身边的弟子说了几句后,那几位年纪大概比狄樱还小的后生便拱手离开了。待他们离开,谷之岚这才重新看向狄樱,朝她走了过来。

    “适才我还当看错了人呢。”她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姑娘,说话总是很轻声,脾气也很好。“数日一别,阿樱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了。”

    谷之岚的师父乃万花谷医圣孙思邈,和纯阳宫的祁进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关系。她这一头白发也是因为祁进而白的,至于祁进那边……安史之乱后就赶去最前线跟着打仗去了。

    谷之岚的故事是这个世界的狄樱从高绛婷那边所知的,当时狄樱可气愤了,恨不能上纯阳宫替谷之岚讨要一个公道。可世上有许多事都能讨一个公道,唯独男女之情不能,更何况作为旁观者,他们怎能帮着当事人去讨要公道呢?之后,在高绛婷的劝解下,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对祁进这个人,狄樱一直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回忆结束,对现在的狄樱而言,别人的爱恨情仇旁人还是别掺和进去比较好,否则只会给这两个人添上更大的麻烦。

    狄樱挪了挪位置,拍拍边上的位置,对谷之岚笑道:“哪里不一样了,还不是和上次见一样。”

    谷之岚浅浅一笑,应邀坐在了狄樱边上。

    两人肩并肩而坐,视野正好对着前头驿站,那里人也蛮多的,三五一群的,两人结伴的,单独而行的都有,他们在和驿站的车夫商量着什么,看上去聊得还算平和。

    捧着杯子,狄樱低着头盯着杯子里那零星点点的茶叶,轻轻道:“上回谢谢你了,谷前辈。”论辈分,论资历,论年纪,谷之岚的确是她的前辈,以前狄樱也是这么叫唤她的。

    谷之岚道:“何来道谢一说呢?本就是医者本分罢了。更何况,我也没帮到你,不是吗?”

    “不,你帮到了,是我拒绝了你。”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狄樱继续说道:“那个情况下,我可不敢让你帮忙,若是叫有心人看了去,免不了要传些闲言碎语的,到时候坏了你的名声,我这个罪过就大了。”当时的情况下,她不能接受任何人帮忙,只能自己抗。

    “说起来,师父和师叔她们……还好吗?”就算一直有着不再理会红尘俗世的念头,狄樱的内心说到底还是挂念坊中姐妹的,那些人在她心中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纵然现在的她已不是以前那个狄樱,可那些记忆依旧影响着她,让她不得不去思念她们。

    “都挺好的,她们没有怪你的意思。”看着狄樱低眉顺眼的模样,谷之岚忍不住回想起那日在七秀坊室的她。当时的情况如此两难,换谁都会不知所措,但狄樱却偏偏做出了抉择,自此不回头。

    “谢谢。”狄樱不知道该对谷之岚说些什么,除了这一句谢谢外似乎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谷之岚看着低头抿了口茶的狄樱,忽问道:“他去哪里了?”

    谷之岚口中的他除了莫雨之外也没其他人,狄樱指了指紫源山的方向,说道:“他去上面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听了狄樱的话,谷之岚稍稍有点儿放心了,她刚才见狄樱一人在茶棚的时候还在想为何她没有和莫雨在一起,是否两人分开了。如今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了,狄樱毕竟不是她,而莫雨也不是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海深仇,他们之间有着这世上男女最为单纯的感情。

    “那天在七秀坊,看到他那般为你,我就知道他一定很在乎你。”谷之岚不是瞎子,岂非看不出莫雨对狄樱的在乎。若是不在意,以当时的情况莫雨不该受限制,反而能冲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来,可为了狄樱,他愣是没有伤害一名七秀坊弟子。

    狄樱一愣,随后摩挲着杯子的手顿住了。“……我知道。”她自然知道莫雨在乎着狄樱,否则在七秀坊他自可大开杀戒便是,以他的功力纵然叶芷青她们都在,要想全身而退也不是没办法。可他为了狄樱,选择留下来承受一切,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

    “那天,他若要走很容易。”

    握着杯子的手忍不住用了点力,谷之岚说这话她岂会不懂:“……我知道,我知道他在乎……我。”她想说狄樱的,可自己叫自己名字多少是有些奇怪的,所以她顿了一下后改成了自主称呼。“他为了我没有伤及坊中一个姐妹起,我就知道他把我看得十分重。”

    “是啊,若不是知晓他是恶人谷的小疯子,我那天还真以为是旁人呢。”能够做到这一点,莫雨委实与传说中的大相径庭。那个孩子显然是个重情义的,可为何与江湖传闻如此不一样呢?或许,因狄樱是在乎的人,所以他才会……

    “他……对我很好,好到我有时候……会不知所措。”莫雨对她越好,她越愧疚。这具身体终究不是她的,是她和这个世界的狄樱的融合体,有原来狄樱的部分,也有不是狄樱的部分,除了容貌未变,一切都变了。

    谷之岚没出现,她还没纠结这个问题,谷之岚一出现,这个问题就跟种子一样在她心底发芽了。她甚至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同莫雨讲这件事,讲自己不是他爱那个狄樱这件事。若有一天,莫雨知晓此事,会不会把她手起刀落了呢?

    谷之岚不懂,但看着狄樱那略显严肃的侧颜,她知道这个孩子也是满腹心事。

    摸了摸狄樱的头,谷之岚柔柔道:“路还很长,别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不出来。”

    被摸了头,又和那么温柔的人聊了好一会儿,狄樱这纠结的心情多少好了许多。

    谷之岚真的很温柔,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何和祁进走到如此地步呢?老天还真喜欢欺负人。

    两人在茶棚里又聊了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了,谷之岚起身与狄樱道了别。挥别掉谷之岚,狄樱在原地又坐了好一会儿,这期间她深刻思考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是否该让莫雨知晓她已非对方认识的狄樱这件事。

    一直憋着不说,等到要说的时候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莫雨能像现在这样对她好脾气还是因为狄樱的关系。若她不是他的狄樱,莫雨还会像现在这般对她好嘛?或许会恨她也说不定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狄樱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谷之岚离开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说:好好把握住他,别让自己后悔了。

    好好把握?难道要欺骗莫雨一辈子吗?说谎得来的感情无法持续一辈子,当谎言被揭穿所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唯有难堪。

    狄樱知道谷之岚的意思,她希望她和莫雨能够好好的,不要走她的路,毕竟她已经是一个前车之鉴了。纵然往后的路太难,谷之岚还是希望狄樱和莫雨能够克服困难,不要到最后后悔。

    那太痛苦了。

    狄樱朝紫源山方向看了去,那里密林遮掩,山上的人如何了谁也不知道。

    胸口闷得有些厉害,狄樱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与莫雨认识到现在的点滴回顾了一遍。她可以确定自己对莫雨的感情,只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份感情一旦陷下去,对谁都不公平。

    可与谷之岚谈下来,她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为好,隐瞒并非一条好路。

    谷之岚对她说这些话,想必是在替她担心吧,莫雨的身份摆在那边,跟她一起终究会是一个麻烦。就算她和莫雨不介意,别人却会……

    心情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狄樱本来悠哉悠哉的好心情似乎消失了,她多了一点心事,心情沉重不少。守正辟邪,除魔卫道是她的职责,飞升成仙是她的理念,也是她势必要到达的目标。

    毕竟那是唯一一条能光耀他们老狄家门楣的远大目标。

    狄樱知道父亲从来不逼迫她是否能够真的飞升成仙,但多少心里头是有点儿希望她能够做到。好几次回来看到她进阶了,父亲就会笑得很开心,或许她的成功弥补了父亲这辈子太多的缺憾。

    就算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狄樱依旧没有丢失到自己的目标,她把这个目标当做自己现在和未来的必须目标,就算她真的喜欢莫雨,喜欢他这个人,她还是……还是希望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他也不会受到伤害。

    莫雨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拖得时间越久,对莫雨越不公平,而她是否能够在未来放下也是一个未知数。

    起身向茶棚的老板娘道别,狄樱决定上山找莫雨去,至于僧格,她在临走前和老板娘知会了一声,让她如果见着僧格,帮忙告知一下对方她去哪里了。

    走在上山的路上,狄樱走一步踢一颗石子,越往上走,她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狄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喜欢莫雨,是受感情影响,还是因为别的关系,狄樱到现在也没明白过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越喜欢莫雨对她来说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说吧说吧,只要莫雨不对她好了,和她保持了距离,那她或许就会淡下内心对他的喜欢吧。

    这么做的她很自私,终究只是想着自己,可她没办法,总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

    暗暗下定了主意,狄樱抬起头继续朝上走。

    “ok,现在就去,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都是死!现在死吧!!”自言自语一般地对自己打了气,狄樱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架势迈开步子朝紫源山上走了去。

    与此同时,紫源山上的莫雨还在和自己的两位挚交好友相会,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狄樱有了一个巨大的想法,而这个想法也促使他更加想要抓牢狄樱的手,不让对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