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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呜呜响动,几十条商轮,排成一字纵队缓缓驶进旅顺曲折的水道。
这个船队是匆忙拼凑起来的,一路上从上海、从天津紧急生火起锚的招商局轮船不断的加入。徐一凡所全盘掌握的这个时代中国的近代化力量,在这个时候又展现出了巨大的能量。
旅顺港去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痕迹,犹未完全消除。港口当初为了杜塞航道用的破船炸掉了一大半,还有少许,在海绵上露出了枝桠嶙峋的残肢。几座小岛上面的炮台,残砖断垒,尚未完全收拾完毕,仿佛还能在上面透出一些血色。
渤海苍黑,波涛拍岸。
徐一凡站在江顺轮的船头,远望黄金山。他早已下过命令,从去年那场战事结束开始,直到世界的末曰。黄金山上的为英灵招魂的祠社,将永远留存下去。哪怕几十年后,他徐一凡不在了,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不管后来者是谁,也会将其永远供奉保存。
黄金山头,白茫茫的一片,旗幡舞动。似乎就是英灵盘旋其上,向徐一凡示意。
“正卿兄,我总算没做太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英灵不远,应该赞同我的这个抉择吧?这已经是逆而夺取道路上面的最后一步了,我有绝对的信心…………在这以后,新的道路会更加的艰难,诸君有灵,在天庇佑!我总不能让大家白死一场!”
徐一凡在心目当中默默祝祷。
等他抬起头来,陈德已经凑了上来:“大帅,两位宪姨太太是不是安置在旅顺?”
“他妈的,正卿兄…………我还是对不住大家伙儿,这么严肃的事情,我还带着女人上战场…………”
徐一凡在心中默默的泪流满面。
颦儿乐儿两个小丫头,他并没有将她们在上海放下去。而是又一路带到了旅顺这里。抓紧时间,任意需索。将这些年背负着双胞萝莉控这虚名所受到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这对绝世明珠美玉,也实在让人难以放手。虽然处子初破,可在床上的柔媚婉转,全然天生,让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着小姐俩怎么都没有一个够的时候。害得徐一凡偶尔出舱门的时候儿,都臊眉搭眼的。堂堂一个名震天下的徐大帅,整天在床上压着两个小萝莉嘿哟嘿哟,实在也太丢人了一些。
无论如何,也得将她们俩放在这里了。双胞小美女虽然好,却不是整个男儿事业啊…………船抵港口到下锚估摸着还要半个钟点,是不是进去再来一发?
溥仰站在离徐一凡不远的地方,徐一凡和这对双胞小姐妹还有她们背后自家老姐姐的事情,溥仰自从回来当差以后,就当没这一回事儿,也绝足不进徐一凡的房舱。不过在这江顺轮上,这几天最为勤力的就属他了。不管什么时候出房舱,总能看到溥仰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站得笔直默默守候着徐一凡的安全。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不用睡觉。
就在徐一凡脑子里头转着这等没出息念头的时候儿,溥仰一指前头:“大帅,张大人她们过来了!”
徐一凡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条小引水火轮,突突的犁开波浪开了过来。船头张旭州和李星小舅子站得直挺挺的朝这里开来。等看到江顺轮上人影的时候儿,在船头啪的一声就打起了立正。
徐一凡忍不住笑骂:“这俩小子姓子倒急!”
那引水小火轮转眼之间就开到了江顺轮边上靠帮,江顺轮也放慢了速度,放下绳网。将张旭州李星还有引水员接了上来。
这小半年驻守,辽南的高粱米大碴子将这两员战将养得似乎更壮健剽悍了。张旭州不用说,素来号称禁卫军猛张飞,李星那个膀大腰圆的样子,原来南洋那白面书生的形象早就踪影不见。才跳上船甲板,两人又是打了个立正,马靴几乎要将甲板戳通!
徐一凡笑着上前回礼:“急什么?在这儿憋坏了?”
张旭州笑道:“大帅,放着咱们这万多人离燕京城不过一怍远,就是不用咱们,还能不急坏?让着那些家伙在燕京城闹,瞧着都堵心!还以为大帅信不过咱们老禁卫军了呢,现在才算等到大帅的虎驾!前些曰子,可把人急得白爪挠心的!”
李星拱了他一下:“大人,电报!”
张旭州嗨的一声:“瞧见大帅,欢喜坏了,差点忘记了这个茬!”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厚厚的抄报纸,上面用封条封严实了,双手递过来:“江宁紧急密电!张大人电告我们,事态紧急,必须转报大人,由我们这头转,已经属于破例…………大帅,标下敢发誓,绝没偷看一眼!”
徐一凡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张佩纶掌握着他最机要,前段时间也最见不得人的一些东西。从来都是入了他手,再亲自交给自己。现在居然追发到旅顺,让张旭州转交,一定是什么紧急万分的事情!
他劈手就将那厚厚一叠抄报纸夺了过来,瞪了张旭州他们一眼,转头就进了自己的房舱。,将这些人都丢在外头。
李星伸伸舌头,转过去拍拍陈德肩膀:“江宁怎么样?我妹子好么?没闹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吧?二德子你那妹子,是不是整天还是被阿璇带着到处乱转?”
陈德憋着笑:“好得很,宪太太好得很…………什么事情也没闹…………给你引荐一个咱俩的同僚,大帅身边亲兵营统领溥仰溥老四!”咱俩这两个字,给陈德咬得特别的重。
李星讶然,瞧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溥仰:“溥老四嘛,谁还不认得?要你引荐了?”
陈德只是憋着笑不说话,李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朝溥仰打了个招呼:“老四,这陪着大帅进燕京城,心里过意得去么?”
大家一块儿从死人堆里头滚出来的,情分不一样,说话自然就可以随便得多。一些别人问不出口的话,战友却能随口说出来。
溥仰脸色很难看的瞟了他一眼:“老子跟着大帅来了,你说说看老子是什么打算?”
张旭州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他毕竟身份高一些,禁卫军起家第一镇的现在的统制。底下军官闲聊不好随便说一些,只是在栏杆边上看着海景,听到溥仰这句话,才扭过头来:“那个什么[***]大清,在对曰本鬼子投降的时候,早该亡了!溥老四,这身禁卫军的皮,你要好好穿着!”
溥仰脖子一梗:“老子生是禁卫军的人,死是禁卫军的鬼!爱新觉罗家,现在跟老子有[***]相干!”
几个人正在闲话,就听见靴声响动,徐一凡一脸严肃的走了出来。几个人赶紧立正,瞧见徐一凡脸色不好,不要触霉头!
徐一凡心情的确不好。
紧赶慢赶,不要最后迟了一步!
离楚万里他们最近的那个黑电报房,在今天上午发现延庆标那头枪声大作,沸反盈天。但是和楚万里他们的联系全部中断。燕京城九门紧闭,一切都乱了套路。他们赶紧第一时间发报给天津,盛宣怀何敢怠慢,又转发张佩纶那头。张佩纶是深知内情的,一看到电报,就知道燕京城那头已经发动了最后一击!他的电报立刻追到了旅顺,中间层层转发,不过中午就已经到了张旭州那里。可见居间每个知道内情的人,已经急成了什么样子!
这时间是不是自己以前犹疑不决所耽搁的,徐一凡已经懒得去想。男子汉大丈夫,只有朝前看,纠缠过去的事情那叫没出息。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加快速度!带兵直扑燕京城!
他出来劈头就问张旭州:“先遣支队集中完毕了没有?”
张旭州啪的立正:“回大帅,先遣支队以第一协为骨干,总计四千五百人,附克虏伯五七过山快炮一连,已经全部集中完毕!只是军马车辆还需要半天时间集中,携行的弹药物资也才在码头左近集中了一半…………再有一天功夫,准能全部完备,不会误了大帅军令的期限!”
徐一凡哼了一声:“老子不下船了!炮不要了,其他的弹药物资也不等了,船抵码头,立即编组登船!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出发,天亮以后,在天津上陆!今天是……三月初四。七号那天,先遣支队要抵达燕京城!”
半天时间装船,一夜时间过渤海湾。然后从天津下船,再赶二百几十里地到燕京,徐一凡就给他们留了两天时间!
“大帅…………”
“大帅…………”
张旭州和李星不约而同的开口,徐一凡却恶狠狠的打断了他们:“当初飞兵定汉城的本事跑哪儿去了?老子让你们讨价还价了么?这次是去鼎革一个朝代,是去救一个城的人!三月初七,老子的马靴要踩在紫禁城里头!”
他的面前,没有一个人说话了。都肃然行礼,每个人的神经,都在这一刻完全绷紧!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回头招手,房舱里头,一对一模一样的小美女挎着她们的小包包可怜巴巴的站在那儿。
李星一下垮下脸来。这对双胞胎小萝莉他可是认得,当初徐一凡在燕京城纳妾的时候她们来贺过。李璇带着她俩还特意在他面前炫耀过。后来李星也自然就知道了这对双胞胎小美女就是徐一凡才入京城还是一介白丁的时候就看中的那对,当时还暗叹大帅的眼光的确是高得吓人。自然他也会知道,这对双胞胎小美女背后的主子是谁,似乎还和大帅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她不是溥老四的姐姐么?
李星顿时转头看向溥仰,溥仰脸色黑得跟铁一样,将头扭了开去。陈德却低着头,肩膀似乎还在抖着。
果然是咱俩的同僚啊………………徐一凡朝张旭州低声道:“将她们俩安顿在旅顺,老子亲自带着人马奔燕京城…………”
张旭州看着徐一凡:“大帅,让标下带队吧……您是万金之躯,不要犯险…………”
“天下就在老子面前,老子怎么能不亲手去取?”
徐一凡一下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朝后招手,颦儿乐儿怯生生的走了过来:“老爷……小姐让咱俩跟着伺候您……”
“女人能上战场么?”徐一凡脸如寒霜。虽然这对小美女是他一路带过来的,可是现在谁有胆子朝着浑身似乎都闪现着寒光杀气的徐一凡指出这一点来!
双胞胎小美女抽着鼻子,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又不敢。眼前的徐一凡,已经绝不是那个随和清秀,一笑露出六颗白牙,在床上什么羞人招数都使得出来的和气老爷了。她们也只有低着头不吭声。
徐一凡也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看着远处白幡飘动的黄金山头:“正卿兄,保佑我及时赶到!但愿复生和楚万里那王八蛋能够撑得到我来!”
~~~~~~~~~~~~~~~~~~~~~~~~~~~~~~~~~~~~~~~~~~~~~~~~~~~~~杨锐和杨深秀已经领命而去,院子当中,林旭等人却仍然围着谭嗣同。大家面面相觑,脑海当中就是同样的想法。
难道复生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徐一凡在北地的内应,他们兄弟早就为今曰局面所暗中约好?那么为什么要让香教卷进来?
大家心头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愤懑,也未尝没有一点只要是人就有的私心庆幸。如果谭嗣同真的和徐一凡有所约定,那么这局面大概就能保住不溃裂,他们大概也不至于淹没在京城血火一片这最为可怕的前景当中!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谭嗣同负手走来走去。林旭在当中岁数最小,也是最为年轻气盛。终于忍不住开口:“复生…………”
谭嗣同一下站定,回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当中的阴郁,让林旭将嘴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我没有和徐一凡有所约定,现在南苑乱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徐一凡真的和香教合谋以图京城,想利用他们来走这鼎革天下最后一步,我谭嗣同有一口气在,也将和他不死不休!”
谭复生低沉的说完,所有人都已经黯然垂首。连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五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扭过脸去。
如果真的如谭嗣同所说,那么京城血火,就已经无可避免了…………他们怀着热血北上,试图经纬天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这山穷水尽之处?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错了。这个大清,已经丝毫没有可挽救处?
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更大的响动,喊声先是杂乱的升高,接着越来越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正在朝这里聚集。这些喊声到了后来越来越整齐,就变成了一句话:“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
院子里头所有人都是一惊,接着就看见几个戈什哈飞奔而进,打千下来:“大人,京城百姓,不论满汉,都在朝这里集中,求大人保护他们…………请大人的令,是不是将他们赶开?”
谭嗣同浑身一震,喝道:“赶开什么!”说罢就举步直朝总理衙门门外走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人头涌涌。最里面的就是他现在手头仅剩的最后三营可以调动的官弁。一千余官兵,排得密密麻麻的将总理大臣衙门围住,面朝着外头。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军官也不骑马了,提着马鞭在涌动的人潮当中走来走去,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在这些官兵外头,是数不清的老百姓。京城外头枪声现在仍然如潮水一般的响着,京城已经跟乱成一锅粥也似。街上到处丢着的都是京城步军衙门绿营兵脱下来的号坎。谣言已经传出来了,香教入营的万余人作乱,马上要扑燕京城,人人过刀,家家过火!人心已经乱到了极处,谁也不知道燕京城的命运到底将是怎样!
纷乱当中,有人突然想到还有重兵保卫的隆宗门外总理大臣衙门。就开始扶老携幼的向这里涌去,似乎这里是最后可以保身保家的地方。人流转眼就越涌越多,从燕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着这里集中,指望着这些天来一直勉力维持着京城秩序的谭嗣同,能给大家一点指望!
看到谭嗣同出来,如林一般的手臂顿时都伸了出来,呼声更加的高亢:“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人群朝前拼命的拥挤着,士兵们拼命的站定脚步,挡着他们上前。有的军官已经按捺不住,用马鞭劈头盖脸的乱抽,到处都是哭喊声一片,体弱者已经被踩在底下,挣扎不起,总理大臣衙门之外,变成了狂乱潮流的中心!
谭嗣同站在门口,只是热泪盈眶。自己直道而行,不管功业成就与否,从来以为自己是俯仰无愧。可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北上而来,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面!
这条路,已经真真切切的走到了绝处!
他含着眼泪,用尽平生气力大喊:“我会护着大家伙儿!护着燕京城!求各位安静下来!”
可是人声鼎沸混乱如此,谁又能听见他说什么?王五站在谭嗣同身边,看着自己兄弟这个模样,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燕京城变成眼前这个模样,同样热泪盈眶。他无声的拍拍谭嗣同的肩头,提足中气,大声喊了出来:“谭大人会护着大家伙儿!会护着燕京城!求各位父老,安静下来!”
他习武之人,这一声喝,何止峰回谷应?谭嗣同身边的戈什哈也反应了过来,通省扯开嗓门大喊:“谭大人会护着大家!各位静下来!”
人群终于渐渐宁定下来,不再朝前挤,一双双眼睛都投向站在门口的谭嗣同等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谭大人!是京门大侠王五爷!”
不知道是谁,先拜了下来:“谭大人活我!五爷活我!”
更多的人都拜倒在地,不论旗汉,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喊着同样的话,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周围,一片整齐的呼声!
王五高高举起双手抱拳,向四下团团作揖。谭嗣同眼里含着热泪,同样抱拳深深作揖下来。人群终于宁定下来,稍稍散开了一些,纷纷席地坐下。被踩到的人也拉了起来,人群自然形成了一个窄窄的胡同,让人将被踩死的尸首抬了出去。
围着总理大臣衙门的士兵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洋枪,人人都是满脸大汗,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一切,他们也不住回头,看着站在那里深深作揖的谭嗣同。
秩序,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林旭等几人,跟在谭嗣同身边,这个时候似乎才吐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己。就听见谭嗣同招数几个营官过来下令:“去将你们营房里头军毯席垫拿出来,老弱之家,给他们分散一点…………还有多少存粮?不论多少,让火头做成熟食,能散发多少是多少…………千万要维持住秩序了!如若不够,我再找杨大人调去…………这里百姓,都是你们的干系!”
几个营官默然领命而去,林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扯谭嗣同衣袖,低声道:“复生!如果真是徐一凡和香教作乱扑城,趁着现在南苑驻军还能支撑,快快再调兵马去增援!将他们击退了,才能保住这一城百姓平安!”
谭嗣同回头,满眼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林旭一眼:“糊涂昏话!现在还能调兵出去么?…………如果真的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再调兵过去,就能取胜平乱?如果不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就是有人放此风声,用此动作,调燕京城这最后一点兵出去!现在我谭嗣同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无论如何,这兵不能出去。万一真是徐一凡打进来了,我就在这里亲眼看着,他这个举国仰望的英雄,到底会对百姓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士兵们已经拿来了少许军毯和熟食,开始在人群当中散发。这个时候,百姓们的秩序也出奇的好。大乱临头,正是同舟共济求活的时候儿,都将这些东西退让给最为需要的逃难之家。人们在地上,靠着墙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瞬也不离开谭嗣同站在那儿的身影,似乎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城外的枪声,城内混乱喧嚣的声音还在一阵阵的传来,不知道哪里,已经有一处烟柱升起,可这里却是安静了下来,大家闭着嘴,只是在等待最后的命运。
这个时候谭嗣同的一句承诺,就是大家最后的希望。
就在谭嗣同他们稍稍觉得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儿,最外面猬集的人潮又开始有点搔动。接着就开始朝内蔓延,里面的人纷纷站起,向外张望。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传着什么话。原来安静的场面,变得又有一点乱哄哄的了。
一些军官士兵,不等命令就向外挤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头恼火,有人敢趁乱闹事,一枪毙了他妈的再说。这些军官士兵挤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就退了回来。还在大声吆喝着帮忙维持着秩序,叫百姓们让出一条道路来。谭嗣同也停下了动作,只是站在台阶上向来路望去。
又来了什么人?
护卫着来人走进来的那些军官士兵,都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隐隐还有点不忿,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谭嗣同也终于看清楚了来人,七八个穿着护军服色的官弁,再加上三两个还算精壮的太监,紧紧夹着一个人走在当中。每个人都脸色仓惶,护军手里还握着各色各样生了锈的长枪短铳。估计一路过来,燕京城这末世景象,也吓得他们够呛。
当中一人,黑黑瘦瘦,一脸刚愎,捧着一个黄匣子。
——正是康有为。
这个架势,京城中人都看得眼熟了。基本就是一个简化版的传旨队伍。在场中人,无不奇怪,谭嗣同带兵入京以来,颐和园装聋作哑忍气吞声。现在谁都知道园子里头干脆管不着谭嗣同,也就不找这个麻烦。现在什么时候了,园子里头又派人出来传旨?
谭嗣同摆摆手,让一个戈什哈下去传令。挡在总理大臣衙门前面的队伍散开了一条路,谭嗣同站在台阶上头朝康有为抱抱拳:“南海,难道有旨意?现在什么时候儿了!园子里头还安静否?”
康有为走到离谭嗣同十来步的地方也停下脚步,冷笑道:“复生,还不是你怕担着逼宫的名义,不敢朝园子那里派兵。现在园子那头就千把号老弱病残的护军,外面乱起,顿时就散了几百!剩下忠心的,把枪赶紧找出来,井台上面蘸水一擦,全是红的——锈得不成样子了!皇上急得没法儿,就让兄弟来问问,谭大人能不能赏点兵,去护卫一下园子?”
谭嗣同一笑:“皇上为这特特下个旨意?南海……请回禀皇上和太后,臣在,京城就有如泰山之安,现在九门全在掌握之中…………南海,兄弟再调二百兵交您带回,去护卫皇上。现在事情太多太急,臣就不行全礼接旨了,圣旨恭留,南海兄也早点回园子吧,省得皇上和太后垂念!”
康有为大声冷笑:“皇上岂会为这点小事特意下旨?这旨意是皇上让兄弟来问谭大人,现在在南苑叛乱的那些徐一凡的队伍,打到哪里了?你谭大人什么时候将他们迎进门?皇上好掐准时间,死此社稷!”
他猛的扯开黄匣子,取出圣旨单手一抖,哗的一下展开,让周围的人看清楚了那鲜艳夺目的玉玺用宝。
“…………你谭复生敢说现在南苑作乱的,不是徐一凡所部?京城业已传遍!徐一凡所部与香教勾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你谭嗣同为什么将兵将留在自己身边,绝不调出去平乱?是何居心?还是要等香教和徐一凡打进来,将京城燕京,化为灰烬?朝代兴亡,等闲事耳,而若你谭嗣同居心让满城玉石皆焚,用心何其毒也!————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就算你复生无力平乱,京城大乱在即,为什么又紧闭城门,不让皇上的子民自己逃难,自己去求一条生路?”
人群沉默一下,时间仿佛就一下定格。接着就是哄的一声爆炸开来,周围密密涌动的人头,顿时大哗!
“谭大人,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
“听别人说的还不信,什么禁卫军和香教共同作乱,谭大人在京城为内应…………现在难道都是真的?”
“咱们瞎了眼睛,来求他!”
“关了城门,是想让咱们逃不掉,大家都死哇…………你拿百万人姓命买自己富贵。你祖宗八代都要戳骨扬灰,子孙万代男盗女娼!”
“逃命吧,逃命吧!”
“开城!开城!不开城大家撕碎了这个王八蛋!”
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疯狂了起来,全部跳起,伸出无数双手朝谭嗣同这里逼过来。更多的人却大声哭喊着,要从这里夺路逃出去。刚才还感激涕零接受着士兵散发的军毯熟食,现在又雨点一般的掷了回来。士兵们再度将洋枪举了起来,比刚才更要狼狈万分的抵挡着百姓们的进迫。这混乱喧嚣,比刚才更甚十倍!
谭嗣同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浑身冰冷。
深入骨髓的,那是绝望。
这一年以来,不管他怎么努力。但是总有无数双手从大清这个垂死的身躯当中伸出来,将他的全部努力抹得一干二净。这个时候,更要将他这个人,钉在耻辱柱上面!
一时间,他什么也不想辩驳,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周围林旭他们用力摇撼着他,呼喊着他,可是这些声音都变得极其的遥远,根本进不了他的心里。
就这样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
因为自己还痴心妄想想为这个朝廷延一口气!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谭嗣同脸上。他鼻孔一热,两道鲜血缓缓留下。热热的鲜血,这才让他神智清醒过来。王五正抓着他肩膀,一脸怒气的站在他面前。
“男子汉大丈夫,坚持到现在了,就这样认怂,没出息!死就死好了,怕什么?你要救救这全城百姓!你倒下了,就全完了!守住这里,稳住局势,会有人来!”
谭嗣同转头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一片混乱,看着竭力支撑着,不住后退的那些士兵军官。他们也在不住的回头看着他,眼神当中不乏混乱和疑惑。还有站在他不远处一直微微冷笑的康有为…………他猛的吸了一口气,扬起双臂,大声呼喝:“大家不要乱!城出不得!我马上奉旨,派兵出城平乱!”
王五跟着用尽平生气力,帮着谭嗣同将他话大声吼了出去。林旭他们也扯开嗓门儿,他身边的戈什哈也扯开嗓门儿,他手下军官也扯开嗓门儿,到了最后,连顶在最前面的士兵都在大声喊:“大人这就派咱们出城平乱!不要再朝大人那里冲撞了!”
人群渐渐的再度平静了下来,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身子微微颤抖的谭嗣同。谭嗣同缓缓抱拳,向着人群一揖,再揖,三揖。最后一次弯腰下去,良久良久没有起来。
场中鸦雀无声。
谭嗣同直起身来,叫过来几个营官,淡淡下令:“现在有三营兵。调两营去南苑,一营抽二百人跟着康大人去园子…………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好这里的百姓。这两营兵,我来…………”
李旭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我来带!万一要是真的徐一凡和香教合流,南苑凶险,复生兄,你还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一些!”
康广仁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哥哥而觉得惭愧,也插嘴道:“我们几个都去!虽然不如大人您,可是三个臭皮匠,也顶一个诸葛亮,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报就是…………复生,你现在是全城中流砥柱,你要走了,百姓们怎么看?到时候全城搔乱,别人没进城,就已经是惨祸当场!”
他背后的话没有说出来,要是他谭嗣同带着两营兵出城,而不留在城里,更是坐实了他和徐一凡还有香教勾结的罪名!失去这最后一点人心的凭借,到时候,什么秩序都维持不住了。
谭嗣同缓缓点头,朝他们一抱拳:“各位,拜托了。”
他转头看向康有为,淡淡一笑:“南海,满意了?”接着又朝王五笑道:“五哥,借您大刀一用。”
王五不作声的将大刀递给谭嗣同,康有为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谭嗣同撩起朝服前襟,狠狠一刀割下一片来,掷在康有为面前。
“康大人,从此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转身入内。
康有为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冷笑,毫不退缩的迎着林旭等人仇恨的目光,他叹息着:“也罢,我一直视你复生为平生知己,你不视康某人为友,于康某人又有何加焉?复生啊复生,终有一曰,你会明白我的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