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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住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胡楚元陆续又视察了淄博飞机制造厂和潍坊柴油机厂的一些情况,这才从青岛乘船返回上海。
在军队的保护下,胡楚元的家人已经安然撤出了瀛台,由海军派遣多艘巡洋舰护送到上海墉园。
胡楚元并没有在上海逗留几天,很快就约了堂兄胡世源、胡卫源,和弟弟胡品元、胡缄元四家人,一起返回杭州到报国寺给父亲胡光墉、四叔胡月乔、老夫人、大夫人扫墓。
胡楚元从堂兄胡卫源那里过继的长子胡维中已经十九岁,考上了耶鲁大学的法律系。维蕙、维妮、维娅三个人在波士顿的女子高中就读,维赛在波士顿的一家商业学校就读,这五个孩子如今都在美国。
眼下还留在胡楚元身边的孩子只剩下胡维棠、胡维庭和胡维新。
胡维棠是伍淑珍唯一的亲生儿子,今年十三岁,胡维庭和胡维新是潘丽美的孩子,维庭也是十三岁,胡维新刚满九岁。
看着孩子们逐渐长大,自己和妻子则已经是人到中年,胡楚元内心也是颇有感触。
胡家是报国寺最大的施主,在寺庙西院有单独的祠堂和陵园,胡家的人死后大多安葬于此,有几位老掌柜死后同样葬在附近,顺道,胡楚元就给陈晓白和柳成祥也上一柱香。
尘归尘,土归土。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老的人,也没有不死的人。
在报国寺肃静慈宁的佛殿里,胡楚元的内心显得特别宁静,像是寻找到了自己最后的归宿。
是的。
有一天,他也会死,他的子女会来这里拜祭他。
胡楚元默默的双手合十,在心中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这才神色坚毅的和身边的住持普广禅师沉声说道:“大师,请替我剪去这辫发,还我一个清静吧!”
只听到这话,普广禅师微微一惊,更惊的却是家人,大家还以为他从首辅大臣的位置上忽然跌落下来,心里悲切无奈呢。
胡缄元明白,可他不说话,自从胡楚元回到上海后,他们是谈了一夜,可却不是他预料的那么好。
总之,胡楚元很生气。
胡缄元当然知道自己在兵变这件事上做的很不好,可他也问心无愧,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胡楚元好,就按照胡楚元现在这么磨蹭的态度,那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当上开国的大总统。
气就气吧!
胡缄元倒是不着急的,他知道,等胡楚元真当了大总统,说不定还得第一个谢谢他。
他们是亲兄弟啊,棒打不散,总是会和好的。
禅师微微有些犹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看向胡楚元妻子伍淑珍。
伍淑珍默默的点着头,让普广禅师替胡楚元剪断旧事。
“既然如此……!”普广禅师只能点头同意,又道:“那就容许老衲替大施主了却心魔。”
说完这话,他让身边弟子取来戒刀,逐一替胡楚元剪去辫子。
这些天,临时政斧已经下令在各地强制剪辫,恢复汉人的身份,地方政斧有些官员是支持的,有些则是拒不执行。
虽然还没有敢来强制剪胡家男丁的辫子,可胡楚元已经表态站在临时政斧那边,胡世源和胡卫源心中即便有点犹豫忐忑,但也在报国寺中一起剪了辫子。
如今的胡家是一个真正的大家族,胡光墉和胡月乔是胡家迁居杭州之后的第二代,胡光墉的父亲胡鹿泉是第一代,胡家发迹则是起于胡光墉,随后才福及胡月乔。
胡世源、胡卫源、胡楚元、胡品元、胡缄元是第三代,胡维中、胡维赛、胡维棠……是第四代,这一代的男丁则有十四人。
十九名男丁中有十二人在报国寺中,其余七人都是第四代的青年,也全在国外留学,或是在外国经商,置办家族产业。
胡楚元和胡品元在朝中做官,家族生意也一直是交给兄弟侄儿们打理。
这样的大家室,家业和香火不可谓不兴旺。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神明在保佑,胡家五兄弟几乎都没有夭折过子女,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在寺庙的大殿里,祖父和父亲、叔父的灵位前,家里的男丁逐一剃发,大家都显得很平静,家族的力量积蓄在他们的内心里,支撑着他们。
家族,宛若一种血脉的图腾。
在第四代的男丁都陆续剪断辫子后,胡家就算是迈出了至为关键的一步,从今天起,他们就不在屈服于满人之下的汉人家族了。
胡家。
现在就是天下第一的汉人家族。
这一刻,胡楚元心里翻滚着一股炙热的炎流,他扫视着家里这十几个子侄们,心里所能想到就是胡家的未来。
胡家的未来就在他们的手里。
胡家是很有钱,也很有权势,可是,胡家绝不出纨绔子弟,孩子们是自由的,想学什么都可以,可首先得学好,其次得会做生意。
胡家的孩子,每一个都得从小就要打出一手好算盘。
从大殿里率先走出来,胡楚元用一顶凉帽遮住青光光的头,冷冷看了看寺院里。
胡缄元上前一步,也戴上一顶帽子,和胡楚元问道:“大哥,晚上就回大院里住着吧,说起来,咱们兄弟也好久没有回大院了。”
胡楚元颇是感叹的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无奈的唏嘘一声,和胡世源、胡卫源道:“两位堂兄,咱们晚上就一起回老院子吧,让孩子好好在一起聚一聚。”
“行啊!”
胡世源和胡卫源都没有异议。
时代在剧烈的变化着,一晃的功夫,满人不知不觉就要退出中国的舞台了,可他们胡家却越来越厉害了……这是要感谢胡家人多年来的经营,还是要感谢胡缄元的临门一脚呢?
谁知道?
不过,越是他们这样的大家室,恰恰越要低调。
一家三十多口人从报国寺的西门悄然离开,乘坐各自的马车返回胡家大院。
胡家大院原先是给了何家做聘礼,本来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四爷死后,胡世源带着家室也搬迁到上海,胡缄元就用四爷家的大宅院搭了二百万两银子和何家换了房子。
如今,胡家大院又重新归了胡家,只不过是到了胡缄元的手里。
回到大院里,兄弟几个就想起年轻时候在院子捣鼓的那些事,胡楚元则想起自己刚开始掌着家业的那段时光,紧张,激动,而又值得怀念。
进了狮子楼,伍淑珍领着夫人们打起了麻将,孩子们就在附近玩耍,五位当家的男人则上了楼,去二楼的书房里谈事。
大宅门里不就这么个规矩吗?
当家的男人们总是事情要商量。
进了书房,兄弟五个就坐下来,一起泡壶茶,胡世源抽着旱烟斗,胡缄元沉默的点着西洋卷烟。
大家都生意是越做越大,胡缄元这些年是没有闲着,开始入股南洋公司,在南洋和张弼士合股经办了一家南洋卷烟厂,在国内则和堂兄胡卫源合股经办中润烟草公司。
这些还算是小生意,胡缄元在国内重新创立属于自己的中粮公司,控股中信社,并在市场上大肆投资创办油米面加工厂,涉足纺织业。
他在青岛和上海的纺织业中占据接近一半的市场份额,还是国内最大的植物油制造商,又在南洋和美国投资棕榈油加工厂和食品公司。
胡卫源还是做他的中润公司,胡世源则在庆余堂的基础上兼并了多家老字号的药局,开立广济公司,开办连锁药局,生产中西药剂,还兼营医疗保险。
胡品元一直是跟着胡楚元混,在京师文教部担任文教大臣,如今也跟着胡楚元一起下野了。胡楚元正式分家的时候,将中信社30%的股份给了胡缄元,另外则将保利公司的5成股份都给了胡品元。
如今,随着银行业的大规模发展,典当生意已经不如以前红火,文物、艺术品、拍卖和地产生意却是越来越红火,这些年,胡品元每年光是吃红利就有上千万清圆的入账。
这么说吧,胡家的这五位当家的,每一位都是地道的亿万富翁,在上海,一名高等技工的年薪也不过五百清圆,一亿清圆的实际价值到底有多少,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这一切的源头还是胡楚元。
胡世源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两鬓微白,将烟斗的旱烟丝抽了过半,他就微微的一抬眼帘,和胡楚元问道:“大元,你应该是最清楚眼前的局势吧,不妨和大家说一说,免得大家一点准备都没有!”
胡楚元继续喝茶,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眼前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局势,道:“堂兄不用担心……中国再怎么变,暂时也变不到咱们家头上。老三,最近这些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就替我和几位兄弟说说吧?”
“嗯!”
胡缄元沉声答应着,道:“眼前的局势确实是乱了点,可真正能控制住国内局势的人还是大哥,陆广荃眼下倒是想控制,但他没有这样的实力……何况,其他人也不会答应。我近些曰子一直在派人打探消息,包括和一些华盟会、复兴社的朋友,总的来说,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大哥复出。也可以这么说,只要大哥一复出,国内的问题肯定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关键就是国外,国外那些人不好对付。我估摸啊,大哥现在不急着复出就是要琢磨对付外国人。”
胡楚元嗯了一声,道:“确实是这样,法俄曰三国组成了协约国,基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要是已经和英国缔结军事同盟关系,那也就好说了,关键是还没有缔结。看协约国的样子,眼下是有点不想松手了,我正在琢磨该怎么对付他们!”
胡品元却道:“几位哥哥,老三,我倒觉得满人做着皇帝的位置也不是什么坏事……咱们至少有机会握着大权,现在倒是好了,这眼下谁都想做皇帝,谁都想做总统……以后,岂不是谁有兵权都敢来这么一次兵变。再说了,这要是继续让载湉做皇帝,协约国不也就没有借口找咱们的麻烦了吗?”
胡楚元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老二,我看你是驸马做的太久了!”
胡品元一听就笑了,道:“大哥,您别生气嘛,这不都是家里自个说说嘛,我就是觉得眼下反而比以前乱多了,就算您复出……重新掌握住局势,可后面的事情也很难预料啊。”
胡世源则道:“大元,你别生你家老二的气,我倒觉得他说的有理。”
胡楚元微微皱眉,道:“老二说的不假,以后的局势确实是难以预料,可咱们得往前看,局势终究会发展到这一天的。当然,我也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至于以后嘛,咱们还是继续做我们的生意。”
胡品元则道:“大哥,其实我这里也有个事,皇上想了个法子,通过载沣给我送了个条子,琢磨是让您举兵平叛……这个,您当我没说。”
听到这话,胡楚元微微的叹息一声。
光绪太信任他,这个时候竟还指望他来救驾,当然,指望别人也不顶用,唯一能扳倒局面的人只有他了。
哪怕光绪帝载湉此时很清楚胡楚元就可能是幕后的大佬,他或许还会再期盼能有奇迹出现,胡楚元能够突然良心发现,想一想他们这些年的交情。
对光绪帝载湉来说,胡楚元其实是他的老师,是一个让他忽然明白国家该如何治理的好老师。
所以,光绪帝载湉愿意将权利委托给胡楚元,愿意效仿英德实施真正的君主立宪制度,在他的心里,胡楚元是那个唯一能让大清国强大的人,是一个真正的帝师。
光绪帝载湉甚至想过,如果胡楚元走了,他要给胡楚元建造一坐比肩亲王的陵墓,按亲王的标准下葬建祠。
可惜,他是满人。
顿了顿,胡楚元和胡品元道:“你给皇上捎个话,就说木已成舟,很难再挽回,眼下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
胡缄元悄然有些警惕的一抬眼帘,问道:“大哥,你这是……?”
胡楚元懒得解释,道:“聊作安慰!”
“嗯……!”
胡缄元嘴角浮动着一丝冷笑。
“这?”
胡品元异常的尴尬和难堪。
见这兄弟三人在政治上的分歧还挺大,胡卫源就打个岔,道:“几位老兄弟,咱们胡家兄弟之间可不能各谋其事,各事其主。咱们啊……咱们得时时刻刻都拧成一股绳,外人怎么都是外人,咱们胡家怎么都是自家人,只有这样,不管朝野的局势如何变,咱们都还是胡家。”
“哥这话说的很在理呢!”
胡楚元默默点头,又道:“我爹这辈子只教了我两件事,第一是戒欺,第二行则至善;咱们胡家就得秉着这两个规矩,内部得团结,不能相互欺骗,各有想法,咱们只要决定去做,那就得做到最好。老二,老三,我不管你们现在想着什么,以前做了什么,大哥在这里都要交代一句,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咱们五兄弟都得保持一致。”
胡缄元微微点着头,道:“大哥,您放心,不管是什么时候,我这都肯定要和您保持一致。无论天下如何变化,咱们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胡楚元好像很满意的嗯着一声,转而和胡品元问道:“老三,你怎么说?”
胡品元不免有些犹豫,他正室妻子好歹也是光绪帝载湉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可不是一般的联姻关系。
他稍加思量,也道:“大哥,您放心,我一切都听您的。”
胡楚元又嗯了一声,这才道:“眼下我还能不能复出,那还都是一个未知数。我以前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想做一个过渡,让别人来接手,自己乐得逍遥。如今不同,我此次要是再复出了,必定要做到最好才能应付国际局势的变幻。届时,还望两位堂兄和两位弟弟鼎力相助,帮我将生意上的事情打理妥当!”
胡世源和胡卫源道:“大元,你就放心吧。”
胡缄元、胡品元也道:“大哥,这都是兄弟们份内之事!”
胡楚元并没有感到意外,点着头,又道:“那行,咱们今天就顺道说一说。我爹和四叔虽然走了,可咱们这一代都还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咱们就乘着今天这个机会将家族的规矩重新订立,我打算在家族内部成立一家永远不会上市的阜康公司,控制家族的产业,成立基金会,对家族的每一个子女都给予长期的照顾和保护。另外,咱们还得有一个说法,胡家家业虽然大,可谁家也不能出纨绔。”
听着这番话,几位兄弟都点着头。
可究竟要怎么做,怎么制定家规才能不出纨绔,这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兄弟五个人闭门商量,最终决定还是先和绩溪堂的本家族长联系上,将家谱的事情确定下来,……这个事情,胡雪岩早年就曾经办过,可被本家族长给拒绝了。
等到胡楚元的时代,他也没有将这个事情当回事。
他的意见很简单,如果绩溪堂不准另开新谱,他们就自立西湖堂,将家谱掌握在自己手中,犯不着为了所谓的祖先之事去巴结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古董。
围绕阜康基金会做文章,胡楚元和胡世源等人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新家规,五家之中以胡楚元这一脉为宗,其他四家为分支。
不管是宗家子嗣,还是分家子嗣,一律分成六档,根据不同的表现给予不同的基金分红和扶持,如果是纨绔,那就只能领最低的家族红利。
家族中设置家主,负责管理阜康基金会。
在胡楚元他们这一代,家主当然是胡楚元,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就由胡世源担任代家主,负责管理阜康基金会。
从今以后,对于国内的教育、医疗、救济等慈善公益活动,也一律由基金会负责统一支出。
阜康基金管理公司在成立之后,单独持有的公司只有阜康银行,和阜康公司一样,阜康银行也是一家不上市的纯粹的家族银行,而且只在上海和江浙一带开设。
不过,包括长江银行、徽商银行、江南商行、中信社等在国内影响较大的大公司,阜康公司都持有它们的股份。
胡楚元、胡缄元、胡卫源、胡世源、胡品元五个人按照入股的资金总额,分别持有阜康公司30%、25%、20%、15%、10%的家族股份。
除了胡楚元的资本总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其他四兄弟的资本都陆续集中到阜康公司中,胡楚元仍然读力持有美洲富国、亚洲富国、德国巴斯夫、太古洋行、中信银行五大系的资本,他在长江银行、江南商行、中信社、保利公司……以及他在数十家国内大型徽商工厂中持有的股份都一起兼并进阜康公司。
由此,刚成立的阜康基金管理公司就能控制中国的传统产业,在农业、纺织业、地产业、金融业都拥有很高的配额,资产总额超过14.7亿清圆。
家里的事情谈完,到了深夜,胡楚元单独将胡缄元留了下来,和胡缄元谈了一整夜。
他没有让胡缄元完全退出华盟会,但也基本禁止胡缄元再在华盟会、复兴社等政治社团里瞎掺和,让胡缄元将精力都放在生意上。
胡楚元将阜康公司和家族基金组建起来,同时将一切大权艹在手中,目的已经很是明显。
……和过去一样,胡楚元打算由整个胡家先垫资5亿清圆用于可能爆发的战争。
这笔钱暂时不见账,私下用于提前在美国和国内订购军事物资、装备,亚洲富国和美洲富国也会利用整个产业网加快产能扩张,保证在两年内向新军提供超过一千辆的装甲车和排水量总吨位不低于30万吨的新舰。
钱……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料理了这些事,胡楚元就不打算再分心了。
他得好好收拾一下,不仅要收拾洋人,国内的人……他也得留些心思好好的收拾着,整理着,既然他要复出,那他就不打算再遇到第二次兵变。
也许有一天,兵变说不定会发生在他的头上呢!
可能姓不太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定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