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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是矿山,我们不懂什么养鱼不养鱼的。”吴老爷子却是丝毫也不客气,直接打断了李家涛的比喻,居然有模有样地背诵起古文来,“刘向《后汉书》中说道‘与善人居,如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们这些乡村野夫,只是想为了身边的一干百姓保住一个饭碗。如果世道向好,不再有人为官不正,不再总想着为一己割据一方势力,能倾微薄之力于我辈助力,那井头县本该不乱。”
一番话,让李家涛觉得很有意思,喜忧各半。这位老爷子估计是肚子里有一点墨水的人,但是这种在县里盘踞多年的老人物,越是有一知半解的文化越是难以说服,如果对方认定了什么,就算你说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能撼动。
想了想,李家涛就笑着说:“我受陈市长的委托来和你坐在一起商量这个事情,就是有信心做到政斧和民营企业的共赢。现在井头县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吴家也一直是矿山产业的半壁江山,如果我们先把正规化,市场化的步伐迈出来,那整个井头县也的确应该本无乱。吴总,请你相信浏沙市这一任政斧的能力和诚心。”
吴老爷子干咳几声,直截了当地说道:“恕我才学浅薄,李处长还代表不了这一届的市政斧吧。至于共赢的说辞,我们县城之人不懂其中深奥,只知道我们赚了钱是要缴税的,除了税收还有其他费用。我就不理解为什么前几任政斧都希望引入什么市场竞争,要打破井头县原有的格局。我们的意思很明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要太多行政干涉就善莫大焉!”
李家涛丝毫也不动气,反而显得气势十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污泥深厚奈莲何。君若修此莲花姓,飞身可上莲花座。’吴总是不是对这个很有参悟?人或向上或者向下,就看抵抗诱惑的心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起码在我个人看来,一个城市特别是一个省城大都市是没有必要觊觎县里几个私营煤矿的利益的。虽然井头县的矿产很多年来一直为浏沙市市财政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在现在看来,要想让浏沙市实现跨越式发展,仅仅靠这些已经不行了。”
顿了顿,李家涛接着说道:“请吴总放心,对于我们政斧来说,有诱惑力的项目实在太多了,矿产只是其中之一,而且咱们的矿产还是要解决生产形式和规模老化的问题。我们将来要靠新的产业,新的格局才能实现突破,希望吴总可以发挥财力雄厚的优势,趟出更广地发展路子来!”
李家涛嘴上说的很有气势,心里却估摸着吴老爷子是听了半懂不懂的,老爷子只怕还沉浸在和上一任县委政斧对立的态势之中,估计也是被折腾得不轻。
李家涛只不过想告诉吴老爷子,你守在县里觉得是看着金饭碗不能让人抢了去,而市里现在想的要远比这个远大得多。
而实际上,矿山只要不再出事情,不要再成天出乱子,市里和县里就烧高香了!
吴老爷子却突然冒出来一句:“这个我知道,将来陈市长也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李家涛立刻反问了一句,倒是觉得这个老爷子越说越有意思,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绕来绕去了,看来吴家的几个儿子基本上都唯老爷子马首是瞻,几乎没有插过一句话,就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方案:“吴总,现在矿山的局面市里也明白,之前矿山是很少有拖欠工资的事情发生的,只不过上届县领导班子的[***]案调查来调查去,拖了很长时间。这里的矿山的矿主跑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跑,所以才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顿了顿,李家涛接着说道:“市里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县里和几个矿主同舟共济,一起把现在的乱子解决了。我的建议是,由县里和接手那些矿山的民营矿主联合成立一个救助基金,各出资一部分,先把拖欠工资的事情解决了,消除社会影响。同时,市里的刑警队已经取得了进展,在逃的几个矿主都已经有了线索,估计抓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追回的赃款也将纳入这笔基金。而当务之急是提前支付矿工被拖欠的工资,这样也有利于稳定现有矿工的情绪,有利于矿山生产。至于新接任矿主的损失,县里和市里都会在政策上给予扶持和补偿的。”
吴老爷子冷笑了一声:“年年喊政策上的扶持与补偿,几时到位过?”
李家涛微微一笑:“那我再和吴总说一个好消息吧,就在上个星期,浏沙市已经开始论证建立煤电一体化基地的重大项目,这将比原来的浏沙电厂的项目还大赏三倍。如果现在的各位矿主可以识大体,有大局意识,将来的煤电一体化项目当中,会有更大的蛋糕等着诸位来共享。”
吴老爷子一听,明显动了心思,却是把眼神看向了他的二儿子吴作鹏,吴作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既然李处长都说得这么透彻,也相当诚恳。”吴老爷子就呵呵笑着,“老朽就代表井头县的矿主们接受李处长的建议。”
李家涛倒是愣了愣,没想到吴老爷子先前言辞犀利,最后却是对自己的建议都接受了!
不过,李家涛自然乐于看到这个结果,起码暂时有了权宜之计,这次调查算是大功告成,出奇的顺利!
吴老爷子的松口,也让井头县的县委书记盛卫国大大松了一口气。盛卫国来井头县任职县委书记时间还不长,根基不稳,很是担心李家涛这个年轻人和吴老爷子谈崩了,那可不好收场!
当天晚上,盛卫国就在井头宾馆设宴款待调查组以及吴老爷子等国营矿山和私营矿山的代表们。
代表们纷纷向李家涛敬酒之际,也表明了对常务副市长陈江林的新思路的支持,口中说着“对井头县的发展更有信心了”之类的话语。
李家涛很是敏感地发现,井头县的这个宾馆的餐厅规格颇高,一般矿山这种资源大县,都属于土财主的那种,经济实力不可小视,尤其是发展起来得较早,对于讲排场的那一套都十分在行。
只是,在李家涛看来,这么小的县城有这么高档的宾馆,还有这么高档的餐厅,绝对是与井头县目前的发展规模不相符合的!
是谁让这里的面子工程如此超前?是谁让这里的接待水平如此之高?难道是吴老爷子之前说的那些都很在理吗?
在李家涛看来,吴老爷子的话也许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井头县这两年经济发展滞后的问题所在,但对于县里来说,接待水平越高,就说明领导来的次数越多,这里懂得做文章的地方就越多。
“看来,对井头县这样的弹丸之地,自己还不能掉以轻心。”李家涛心里暗暗警示自己。
李家涛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地方的接待水平越高,就说明越难把存在的深层次领域的问题调查出来。自古以来,高水平的接待的背后,往往是铁通般控制下的事情不令外露,不使上达,或者奉以贿赂将御猫喂成硕鼠,或者栽赃陷害将白璧染成黑炭,或者买通朝臣掣肘督员,或者暗造事端伤人杀人,种种厚黑手段玄机诡秘,正史野史里记载得多了!
也许是吴老爷子文白夹杂的说话方式,勾起了李家涛过去读史明智时的感慨。
李家涛曾经看过一篇说古代“好官”的文章,在古代,花天酒地就可能被视为上流社会的雅事,笼络上官也可以被视为正常接待,尊敬上级,甚至运用金钱美女则可能被视为修契的雅名,并且被视为工作的需要。
“好官”的错误正是因为这样得不到及时的发现、证实和纠正。即便“好官”不会就此向[***]方向发展,也给官场的[***]之风增添了内容和榜样。上有好焉下必甚焉,官场的奢靡之风难说不会扩展为社会的浮华与靡费!
李家涛透过包房的玻璃窗,透过那些霓虹灯闪烁的县城城区眺望黑漆漆的远处。
“那里是不是矿工们曰夜劳作的地方?当这些官员干部企业老板为了一件事情的顺利解决而举杯相庆的时候,矿工们的问题就真的被完全解决了吗?”李家涛心里暗自问自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宁愿浏沙市没有这块曾经富得流油的矿山资资源。毕竟,矿产暴富的故事与李家涛心底那些城市发展的宏伟蓝图,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盛书记,吴总。”离别的时候,李家涛再一次叮嘱了一声,“矿工被打事件和拖欠矿工们的工资一定要尽管解决,陈市长非常关注这个事情。”
“放心吧,李处长。”盛卫国呵呵笑着,“既然吴总表态愿意掏钱,我们县委县政斧一定会极力督促这项工作的完成。”
吴老爷子也微笑着:“李处长,其实老朽早就久仰您的大名。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李处长您亲自过来调研,一般人的面子老朽还真不给。”
李家涛微微一愣,这个吴老头认识自己?不过,李家涛嘴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着:“那就谢谢吴总了,等什么时候来省城,我请你吃饭。”
李家涛一直很强势,对吴老爷子不使用尊称,也是觉得强势非常必要,像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你给个笑脸他就会灿烂无比!
当晚,回省城的路上,暴雨如注。
娄旧凉提了好几次:“李处长,要不就留在井头县吧,这里的接待水平还是可以的。”
李家涛一言不发,就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处里还有不少工作呢,还是抓紧时间赶回去吧。”刘庆峰见李家涛神情有些不快,赶紧讪笑着说。
路上,李家涛接到了常务副市长陈江林的电话:“家涛啊,井头县是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多发区,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别赶夜路了。”
对于陈江林的慰问电话,调查组的成员们都十分羡慕,李家涛却只是淡淡地表示感谢,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如果不是多年来矿山私挖乱采,又怎么会泥石流频发,还山体滑坡?
路上,还真的因为山体滑坡堵车了。大雨继续如注,李家涛想到一首诗:惊天一声春雷,倾盆大雨如注流。桃红柳绿谁唤醒?百鸟齐鸣闹枝头。
一道闪电瞬间将外面的黑暗劈开,像是在天地间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原本只闻其声的雨点,此时变成豆大的雨珠漫天齐下,频频从车窗外呼啸而过。
李家涛望向窗外,树枝一片片在风雨中摇曳着,刷刷作响!
“李处长,台达集团的中方老总吴孟,就是吴老爷子最小的儿子。”刘庆峰突然冒出来一句,“这个吴孟可是个从小就与众不同的人物,立志不在矿山呆一辈子,一直想到城市里有一番作为。”
“是吗?”李家涛嘴上淡淡地应着,心里却是泛开了心思,“吴孟作为吴老爷子的小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常务副市长陈江林没有向自己提及过,其他人也没有暗示过哪怕一丁点这方面的内容?”
李家涛心里很清楚,这个台达集团的中方老总很可能是个比兄长和吴老爷子更加心黑手辣的硬角色!
李家涛心中冒出一丝寒意,却是更加激发了心中的斗志:“人生最大的快乐是征服人而不是自然界,与天斗与地斗,不如与人斗其乐无穷。”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为民请命却受尽屈辱,如今呆在疗养院里的女律师罗颖!
李家涛敏感地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可能是当时的市委书记刘德明都没有办法打破的一个铁桶格局!
“谁是这个铁桶格局的幕后布局者?”李家涛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很明显,罗颖惨早屈辱的背后,一定有台达集团的影子。而台达集团的老总吴孟却是吴老爷子的小儿子,罗颖又曾经为那些被打被拖欠工资的矿工们请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导火索!
“难怪陈江林告诉自己可以开始想想罗颖的案子了。”李家涛心里暗自冷笑着,“我可不管你什么陈市长,要是想把我当枪使用,只怕你陈市长到时候也难免被波及!”
————————分割线————————三天后,浏沙市《都市报》发表了一片题目为《矿工被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的报道!
报道内容大致讲述了记者的一些调查,矿工被拖欠工资,这是逃跑的一些矿主的行为。矿工上访,发愁的应该是管理部门,那么对矿工下黑手的人究竟是谁?
记者调查发现,当时追堵矿工的面包车,并不是挂着井头县的车牌号,有目击者也证明,应该是省城浏沙市里的车。
目击者和被打矿工们记下的一些车牌号,经过查证,都市伪造的。如果打人行凶者是井头县的私营矿主,那他们难道会事先伪造好浏沙市的车牌吗?
而且,当时的打手,矿工们大多不认识,也没有在矿上见过,那他们被打就显得更加离奇。
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就是打人者可能另有目的。
有调查表明,被打的矿工除了是昨早提出上访倡议的,再就是后期因为没有工作而暂时到其他地方打过工地人。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做苦力,时间很短,唯独在邻县一家水泥厂打工地时间长一些,然后被派去参与雨花区水上乐园项目的动迁工程。
有矿工反映,被打得最严重的矿工既不是拖欠工资最多的,也不是上访事件的核心成员,相反还是个很老实的人。
而也有市民在看过事件的现场图片之后,爆料那些面包车是属于水泥厂的,而水泥厂的投资方是台达集团。
于是,吴孟就冒出了水面。吴孟是井头县矿山大家族吴家的小儿子,很多人认为吴孟才是幕后的艹纵者,后期又是台达集团送矿工去京城做手术,这里面的连环问题耐人寻味!
常务副市长陈江林躺在办公室的沙发里,茶几上是一堆被揉在一起的报纸,依稀可以看见《都市报》的字样。
身为常务副市长,陈江林居然不知道这篇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通过审查的!因为省长赵东方的关系,陈江林一直和宣传部的关系良好,也达成了共识。可现在,这篇稿子宣传部那边给出的解释是分管领导的疏忽!
在陈江林看来,似乎有人在幕后推动着这一事件继续发展,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虽然矿工被拖欠的工资发放了,被打矿工也得到了最好的救治,但是事件造成的影响却还没有结束!
陈江林感觉到,好像有一张网在默默地张开,但是它要捕捉的东西,或者是要掩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确让人费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