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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夫人,”唐杰见肖紫晨垂着眼不说话,脸上略有些阴郁的样子,前倾了上身,向肖紫晨这边靠近了一点,出声问道,“肖夫人?你在担心什么呢?”
“啊,没有!”肖紫晨道,她的担忧是无法向唐杰坦白的,甚至连让他觉察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行,“我刚才忽然想起了我的小八弟,所以很难过。”
“哦,是这样啊,”唐杰将身体后仰回去,靠到了椅背上,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预料不到的事嘛,不过现在也好了呀,等幽州的人回来,也就是恶人授首的时候啦。”
“嗯。”肖紫晨点头,对他笑了笑,“这样的话,就最好了。”
唐杰拍了拍胸脯,痛快的打着保票,“没问题的没问题的,”他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地步,“逃兵是杀头的罪,任何人包庇,都要连做,肖夫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那真的谢谢你了!”
“唉,谢什么谢,”唐杰咧嘴一笑,“大家互惠互利么,噢,对了,肖夫人,说到感谢,我有一事,正想拜托肖夫人呢,不知肖夫人后日可有空吗?”
肖紫晨心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之前才担忧会被官场的套上,对方这么快就对她有所求了,她后天当然有空,却不敢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说道,“抱歉的很,后日我要陪婆婆出门,恐怕难以抽身了,不知唐掌柜有什么事,能用得上我一介无用的小女子呢?”
“肖夫人,太谦虚啦,”唐杰笑道,“是这么回事,最近有一批北方的古董到了金陵,据说是景秀王朝时期的珍品,那日肖夫人在朝天宫甄选玉精的本事,令唐某叹为观止,所以就想请肖夫人给唐某鉴别鉴别,若是真货,我们就准备买进了。”
肖紫晨笑道,“哎哟唐掌柜,我那天不过瞎猫碰了死老鼠,碰巧拣到两颗玉精罢了,你要让我去鉴别古玩,那我是万万做不来的。要是害的唐掌柜亏了银子,那我可负担不起。”
唐杰呵呵一笑,道,“亏本的事嘛,肖夫人不必担心,鉴别古玩,我们是一次邀请多位行家同时验证的,并不只求任何一人,肖夫人去的话,只捡着自己有把握的话说就好,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这样的话,即使真买错了,那也是大家都看走了眼,唐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不会怪罪任何一人的,肖夫人,这样你还要推辞吗?”
这样的话,肖夫人倒真的没理由推辞了,只是鉴别古玩,又不是坑蒙拐骗,她做做也是无妨,退一万步讲,大不了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参加一下,给唐杰一个面子,那还不行吗?“这样啊,”她道,“那倒可以。只是我后天要晚饭之后才有空了,那样也行吗?”
“可以的。”唐杰道,“那后天酉时我派人来接肖夫人,大家一起先吃顿便饭,再甄选古玩,如何呀?”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这一日酉时刚到,一辆黑色四匹马拉的马车便准时停在了肖家的门口。这是一辆款式非常特别而气派的车子,车厢并不是传统的四方形盒子状建造,而是加长了半个车厢的长度,也加高了大约两尺的高度。整个车厢都被刷成了黑色,只在车身的两侧及车尾贴了三个脸盆大的铜质的徽章,徽章的中间画着一只成熟的麦穗,麦穗的下方,是一尾腾跃的鲤鱼。
这是金陵漕运司的徽章,金陵的生意人几乎个个都认识。唐杰竟然派了一辆官制的马车来接她,这让肖紫晨有了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首先,用漕运司的车子来接,那便说明了她今天将要从事的事情是官府直接参与,是一件绝对见得光的事。其次,这辆马车的到来,也多少能鼓舞一下肖家兄弟姐妹对她的信心。
肖紫晨一直说自己联络上了官府的人,寻找到了解决家族危机的方法,家里人虽然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心里却都有着隐忧,担心肖紫晨是在胡说八道。今天这辆马车的到来,不就是明证之一吗。
马车的车厢非常豪华,六尺高的车厢,足够绝大多数成年男子在车内直立行走,车壁上贴了壁纸,贴着两边车壁,摆放着一排的软椅,这种椅子与沙发已经非常接近,坐起来非常舒适,车厢当中是一方茶桌,桌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一只香薰,此刻,香薰袅袅,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檀香味,水壶袅袅,被下头景致的袖珍火炉煮得咕嘟嘟直冒泡。
唐杰坐在茶桌的一边,一身铜钱花色的锦袍,富贵味十足,见肖紫晨到来,他向自己对面的位子做了相请的姿态,笑道,“肖夫人来得正好,这壶泉水,刚刚才烧开。”
言毕,他将视线收回到近在咫尺的茶桌上来,把那咕嘟嘟作响的水壶提了起来,放到茶具盘边的草垫上。在他身后守着的一名衙役赶紧上来,将火炉捧起,走到车后,打开储物室的门,把炉子收了进去。
肖紫晨给唐杰道过万福后入了坐,笑道,“唐大人,这么大的排场,小女子吃不消啊。”
唐杰哈哈一笑,打开茶具盘中的茶壶盖子,手提已经凉过片刻的水壶,把滚水倒了进去,关上茶壶盖后,他又在茶壶上浇了一点水,在几个茶杯上也个个浇过,一时间,整个茶桌上都是烟雾升腾。
“这一壶,是上好的云雾茶,”唐杰道,“正适合这样的天气饮用,你看这满室的云雾,若非这么冷的天气,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气氛。”
肖紫晨道,“看不出唐大人还真么有情趣。”
唐杰笑道,“哈哈,闲暇之余随便玩玩罢了,比起那些茶道大家,我连门都还没入哩。”
“唐大人过谦了,”肖紫晨笑道,“哎对了唐大人,今天的鉴别会,不是早就该开始了么,唐大人怎么还会闲暇请自来接民妇,这实在是令民妇惶恐啊。”
唐杰道,“肖夫人不必多礼,你与谢大人都以兄妹相称,唐杰不敢效仿,便以朋友的理解,互称你我吧。”
“嗯。”肖紫晨本来也是因为给唐杰足够的面子才会使用那种自我贬低的那种称呼方式,顺势也就答应了。
唐杰又道,“今天的鉴别延期了,本来是早上就要到的船,因为江冰的关系,耽误了一天,现在我们到码头去,先吃顿便饭,差不多他们就到了。”
肖紫晨得了他的解释,心里那股惊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二人便围着茶座,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
他们的话题大多都是围绕着古玩瓷器方面来进行的。除了朝廷垄断的一些行业,譬如盐,铁,铜等等,在其他可以全民开发的行业中,官府反倒被律法限制了。律法规定,朝廷官员不得经商。
唐杰虽然是密探,但很显然在官府中是有正式职位的,他为什么可以经营瓷器呢?对这个肖紫晨很感兴趣的问题,唐杰是这么说的。虽然律法规定官员不得经商,但是古玩类商品却是一个特例。
像古董,像特别精美的瓷器,上好的美玉,以及名家的字画,等等,这些玩意,都可以归做奢侈品一类。这些东西都有相同的特点,那就是越久越值钱,不仅有观赏价值,还有收藏价值。
在达官贵人,巨富商贾之中,把玩与收藏这类奢侈品的风气是很重的,且不说官员与官员之间,官府与官府之间互赠奢侈品是常有的事,就算是朝堂之上,皇帝都还常常把自己心爱的收藏赏赐给大臣。
在这种风气之下,官府参与古玩生意,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了。但这种生意也不是什么官都可以做的,官场内的倾轧非常厉害,没有手段,没有背景,没有本事找到优质货源,没有本事隐瞒住身份的,都没有资格从事这个行业。能同时达到以上条件的官员,至少也是通判一级。
谢靖安是一个非常看重公关的人,他认为官府与官府之间,官员与官员之间,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必须的,而礼尚往来就是促进友谊的最好手段。唐杰参与古玩买卖,完全不为赚钱,唯一的目的就是物色礼品。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使有人向上峰高密,谢靖安也可以稳如泰山,首先,他根本没有牟利,所以没人能找到他牟利的证据。
官府中,哪怕是一座清廉衙门,其中都难免会有一些不合法纪的现象,唐杰作为一个身份地位那么高的密探,竟能把这种带有私密性的生意当做闲话来说给肖紫晨听,这让肖紫晨很有些感动。
她当然不相信唐杰的话,说他在买卖过程中完全不获利,不过他既然这么强调了,肖紫晨相信这是他给她的暗示,让她放心帮忙,不必担心受到牵连。
二人一路闲聊,时间过的也快,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城北。马车在漕运司衙门内停下了,唐杰带着肖紫晨从漕运司的后门离开了衙门,两人走出了后门所在的街道,一拐弯,就看到两乘轿子顿在街口。
轿夫见了唐杰,都是哈腰作揖,口里叫着,参见唐大人。唐杰随随便便地哼了一声,就算是给过回应了,官威十足。两名轿夫又跑上前来,恭迎着肖紫晨上了轿子。
行了没有多久,轿子就停下了。肖紫晨下车一看,对面一座五层高的酒楼,盖得很是气派,门上一块黑色大匾,上书云里眺三个大字。
唐杰指着那牌匾道,“肖夫人可来过这里么?”
肖紫晨道,“还是第一次。”
唐杰笑了笑,说道,“没来过最好,这里的菜,其实没有夫子庙的几家酒楼好,不过这里的鱼却很不错,可以尝尝鲜。”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楼,一路上肖紫晨都目不斜视,保持了绝对的端庄,上到三楼的时候,忽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喊,“你们几个小娘皮,变着方的耍赖,老子不干了!”
说的是粗话,却是用调情的口气道出。他话音才落,几个女子的带着浪笑的声音就随之而起,“救命啊,救命啊。”
肖紫晨听见,一时就忍不住了,向店堂内看去,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一间挨一间的包厢,哪里看得到一个人影。唐杰察觉到肖紫晨的脚步停下了,就转过身来,冲他笑道,“这个地方太靠近码头,生意人多如牛毛,最喜欢叫些红粉娇娘陪着吃酒,孟浪得很。”
肖紫晨没有说话,只平淡地嗯了一声,便又继续上楼。刚才之所以停下,其实根本不是因为男女食客的浪言淫笑,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极了肖家老四,肖全盛。
她还记得,小桃曾对她说过,肖全盛最近老是在外面跑,忙着请客找关系,每日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碰巧,被她撞到一次呢。可惜那包厢里再没有大的动静出来了,一直到她走上四楼,都没有再听到那个男人再说一句话。
五楼的包厢内,好几位客人已经先来了,见了唐杰,几个人全都起身,拱手打起了招呼,“唐掌柜一向准时,今儿怎么迟到了呀。”
唐杰笑道,“胡说八道,若不是要爬五层的破楼,我会来玩吗。”
众人都笑,没有再继续追究,他们看到随之而来的肖紫晨,都是眼前一亮,其中一个与唐杰较为熟稔的就问道,“唐掌柜,这位是……”
“这位是肖夫人,”唐杰趁势将肖紫晨介绍给了众人,“她对玉器,很有研究,今日请她来,与众位参谋参谋。”
“肖夫人?”一名客人奇道,“莫不是那个在朝天宫一次摸出两颗玉精的肖夫人吗?”
唐杰道,“正是,正是!”
“哎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哪!”这下子,所有人都认识肖紫晨了,全都收起了贪看美人的色心,摆出一副拜见高人的模样,抢着向她行礼。
肖紫晨一一万福回过,虚荣心大大的满足。果然还是有本事好啊,走到哪里都能挺直了脊梁骨,倍儿有面子。
男人占绝对多数的酒会,每次都是非常的单调无趣,从头到尾都是敬酒,吃菜,互拍马屁,敬酒,吃菜,互拍马屁,敬到喝不动了,饭也就吃完了。今天到场的,除了唐杰之外,其余的五位客人,没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一下,这些老头都属于膝盖以下早已入土的人,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们酒喝的不多,饭局的重心便转移到了拍马屁上。
这个说,“哎呀,张员外,听说你最近在朝天宫淘到一个梁朝时的花瓶,什么时候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啊。”
那个说,“哎呀,赵员外,听说你得到了一副欧阳子的真迹,是不是真的啊?”
梁朝距今已有千年,那个时代的古董,全部都是天价,怎么会出现在朝天宫。肖紫晨听了就想发笑,但那些行家们不,他们就着这话题,不断追溯花瓶的来历,说得有滋有味。
至于后一个说得欧阳子,他是一个四百年前的画家,欧阳子的作品只有一副尚在人间,挂在皇宫之内,其余的统统绝迹。这种话题,肖紫晨也是绝不会去碰的,但那些行家们还是讨论就那副赵员外得到的字画的真假,讨论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就在这些不着边际的牛皮中渡过,肖紫晨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不过却听得很欢乐。至少的,她已经清楚了这五个人的来历,他们都是金陵城的巨富之一,特别爱好收藏古玩,想来对自己的鉴定水平也是很有自信的。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时,有人进来,在唐杰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唐杰点点头,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席间的谈话,“诸位,船已经到了。”
五人一听,眼里不约而同的都放出光来,“船到了吗,走走,瞧瞧去。”
众人下了酒楼,分别上了一乘轿子。肖紫晨将轿帘掀起了一条缝,向外好奇的观望着,只见七乘轿子排成一字长蛇,缓缓向码头看去。进了码头,这些轿子也并不停下,而是直接被抬到了江边。
这里停着一艘非常巨大的船只,长至少十丈,高怕也不会少于四丈,巨大的风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很有威势。一座结实的板桥被架立在了大船甲板与码头的中间,众人走在上面,虽然感觉到身边寒风凌烈,脚下却没有任何摇晃的感觉。
上船后,客舱内走出来一名老人,他背负着双手,昂然立于舱口,虽然须发皆白,但老人的精神却非常旺盛,脸色也十分红润,称得上鹤发童颜。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目光在甲板众人脸上一扫,仿佛就看穿了众人心里的一切。夜风中,他尺长的胡须被吹得歪倒在一边,却意外没有凌乱散开。
老人身着一袭白袍,袖襟领口处滚了寸宽的金边,袍子下摆处绣着一条在云雾间扶摇直上的游龙,那龙头直伸到老人胸口,一双龙眼绣得极其传神,肖紫晨在看它们的时候,感觉那双龙眼似乎也在看她一样,充满了慑人的魅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