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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锦眼神微动,徐瑜便了解了大半。
你为难,我何尝又不为难。徐瑜感慨,但年长者毕竟是年长者,徐瑜觉得自己还是要主动把握住两人之间的分寸的。
“等你想好,再来回答我。”徐瑜说道:“如果你只是想……”
徐瑜正和谢如锦执手相望,背后突然被谁狠推了一下,徐瑜没防备,脚下不稳,当下挺狼狈地投进了谢如锦的怀里。
完了,分寸没把握好。这是徐瑜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徐瑜的第二个念头是:就,还是挺软的。
徐瑜额头抵在谢如锦肩上,心下微叹,但又升起难以言说的圆满之意,如同渴极逢清泉,久旱遇甘霖,这种感觉于徐瑜而言也是此生第一遭,但徐瑜内心清楚,这就是情动,与一人投契,自然身心相合,无暇他顾。徐瑜并不知道此刻谢如锦在想什么,但只觉得自己动摇得厉害。
“徐娘子,你没事吧?”
徐瑜被谢如锦扶起,摇摇头,转过身看推自己的“罪魁祸首”,微微讶异。
竟然是一个戴着白狐面具的白衣女子,那面具似乎颇为粗糙,木雕而成,质感粗粝,未见精细花纹,也并未有鎏金装饰,简简单单的红白两色,白为底色,红色为火焰粗纹,整个面具呈现出一种远非寻常诡异狰狞的狐狸面具所能比的安详笑脸。就像是,传说中某樵夫行僧跋涉入深山,突然于月下空旷处见狐狸以此神情虔诚拜月,千年狐妖不染俗尘,大抵如是。
面具后的女子目光定定看了徐瑜和谢如锦一会儿,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接着挺理直气壮地移开目光,袖手转向那河畔的三层戏台。
戏台上,是一出再熟悉不过的旧戏,成宗皇后智斗狐妖,这段传说流传甚广,明明只是神怪之谈,但千百年口口相传,诸多演绎,以至于小时候徐瑜读这段时,竟也觉得似乎恍惚确有此事。
戏台上俊俏的青年成宗尚是皇子,与出身民间的成宗皇后一见钟情,两人正一步三回顾,皇子锦服玉冠,女子素襟簪花,一面难忘,魂牵梦绕,戏台上“啪嗒”一响,顿时飘落纷纷花雨,晚风扫过,一对璧人掩在数不清的粉白花瓣中,着实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宿命神仙眷侣。
但是任谁也知道,这出戏的结局并不美满,成宗后来被狐狸精所惑,移情别恋冷落了他曾许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连带着朝政腐败,一朝倾覆,就算是最后成宗皇后用智计将妖妃的狐妖亲戚逼出原形,押解回宫,也终究没有挽大厦于将倾,季氏攻破京城后,成宗连同皇后自缢而死。
叫好声响彻岸上,徐瑜看那白狐面具,仍是径自袖手不动,目光追随那“成宗皇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娘子,我叫徐瑜,这位是镜明司督察使谢如锦,不知可否有幸认识一下?”徐瑜出声问道。徐瑜并不是爱多话的人,但是看着这位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却忍不住好奇。
闻言片刻后,白狐面具的女子皓腕一翻,信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一双凤目中寒光涌动,清冽如冰。
徐瑜看着那张脸,倒吸一口气,对身旁的谢如锦说道:“这一回,是谢大人被比下去了。”
那真的是一张如同白玉雕成,美得如妖孽一般的脸,饶是徐瑜默默念了几遍诸法空相,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再开口仍带了几丝颤抖。
“既然与你有缘,我有一物相赠”妖孽开口便道,继而轻捏三指抬手,示意徐瑜伸手来接,神色淡然而举止威仪不似寻常:“你此去状元乡一带,有一大劫,此物可保你一命。”
徐瑜伸掌,掌中心落下的一物是一片极轻极软的花瓣,与方才戏台上的颜色形状相似。
“你身旁这人,命运与此朝气运连结,一路青云直上,可以封疆拜相,只是难得善终,你若同她一起,将来怕是要伤心的。”
徐瑜抬眸,与妖孽目光相对,一瞬间只觉得流光四溢,星辰摇落,仿佛被吸入虚空之中,再看掌心,又似乎空无一物。
徐瑜心中奇怪,想问谢如锦是否也有同感,没想到却发现谢如锦正一脸惊疑的看着自己。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人在我手上放了一片花瓣。”
“徐娘子,你刚才那句,我被比下去了,是什么意思?”谢如锦酸酸问道。
徐瑜懵住,连忙再往那妖孽所站立的位置看去,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素白花灯孤零零地摆着,旁边一纸包的糕点,周遭行人往来,人潮聚涌,无人在意。
“谢大人,你有没有看到,方才那里站了个女人,是她把我推到你怀里的,她脸上还戴着白狐面具。”徐瑜揪住谢如锦的手急问,后面的话徐瑜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她还说,你日后青云直上,但难得善终。
“可是,方才……不是徐娘子你,自己扑来的吗?”谢如锦低头,有些委屈的说道,
“我……”徐瑜结舌。
难道是见着了鬼怪一类的吗?徐瑜回首再看,仍是那一盏孤灯,一包糕点,一时怅然若失。
“无事,可能是最近旅途劳顿,出幻觉了。”徐瑜勉强一笑。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吧,但是那个女人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徐瑜一时间似乎也真的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因果牵引。
终究是要伤心的……吗?徐瑜怔怔地看向接住花瓣的手掌。
钲锣一响,台上演至成宗皇帝被狐狸精所惑,沉溺享乐,夜夜笙歌,红烛金绡,软玉在怀,那边成宗皇后独坐寂室,金钗斜挂,遥望月光,冷冷清清。
徐瑜展眉,拍拍手,轻轻一笑。说到底,横竖不过一生,又能如何呢?
河面的莲灯明明灭灭,流向天际,徐瑜和谢如锦穿行在人流之中。
宁州观莲节多有青年男女相识,互诉情意。徐瑜和谢如锦并肩走着,初时还有些尴尬,后面也就坦然了。
走到一处买莲花灯的摊位,摊主是个寡言沉默的汉子,手中雕刀不停,他身旁的妻子忙活着卖灯,摊主偶尔抬起头找寻妻子,找到了便低头憨憨一笑。
“想放灯吗?谢大人?”徐瑜问。
谢如锦偏过头来看徐瑜,又看了一会儿摊主夫妇,从怀中掏出铜钱,上前说道:“一个莲花灯。”
“两个。”徐瑜也挤到谢如锦旁边,说道,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铜钱放到谢如锦的手里。
“我不用……”谢如锦皱眉道。
“一起吧,你看他们都是一人一个。”徐瑜笑着示意河边亲密的一对对男女。
谢如锦没有再说什么,付完钱,两人一人捧着一盏。观莲节的花灯灯芯中空,里面可塞入一张纸条,或许愿,或衷肠,皆可写在上面。徐瑜从包袱中取出一支细笔,在纸上写了几句,卷成细卷,塞入灯烛内里。谢如锦也写完了,正在岸边等着徐瑜一起放灯。
花灯被河水带着流向下游。
“徐娘子,你写了什么?”谢如锦问。
“许愿以后不被身边这位谢大人记失职薄,升职加薪,平安到老。”徐瑜自然不可能说实话,随便说了一些搪塞过去,反问:“大人呢?”
谢如锦神色认真地说道:“不能说,许愿这种事情,说了就没法实现了。”
……听大人这言下之意,以后还要被记失职簿啊。
徐瑜后悔,应该换句话搪塞小谢大人的。
“月光堂堂,照见吾乡,吾乡寂,灶中凉。高楼危危,孤燕难回,燕难回,独涕泣,此生不过南北江。”
谢如锦和徐瑜听见歌声,同时回头。
“这是……”谢如锦凝眉,望着歌声传来的地方,念着牌匾上的字:“沁珠楼?”
这童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楼上抱着琵琶弹拨的歌女面带愁容,正倚窗远目向南。
这首童谣被刑部案卷说成是有谋反意图是因为灶为无腿之桌,即为卓如卿的卓,灶中凉的意思就是,卓如卿并非忠于北燕。而燕难回句则是暗指北燕军队无法南下征赵。
徐瑜觉得刑部解释得很扯,但鉴于刑部这两次案卷写得都很扯,徐瑜也懒得说什么了。
谢如锦拿起包袱对徐瑜说:“我们去问一下。”
走到沁珠楼下,被老鸨来来回回扫视了十几遍才得以放行,徐瑜和谢如锦被领到楼上的雅间,之前临窗唱歌的那位歌女被小厮引来,端坐在桃红柳绿的屏风后。
“月光堂堂那首歌,你从哪里学来的?”谢如锦问道。
“只是一首不知名的小曲罢了。”屏风后歌女似乎在调试着琴弦,时不时发出试音声。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谢如锦冷声问道。
试音声暂停复起,歌女沉默不予回答。
谢如锦站起身。
“大人息怒,这首曲子只是奴某日临窗看风景时听见有小儿嬉笑打闹,口中念着这几句,因此学来谱成曲,闲时唱两句解闷。”
“能问一下,你是南朝出身吗?”徐瑜问了一句。
屏风后默然许久,回答道:“忘了。”
又接着说道:“奴自幼在这沁珠楼长大,小时的事,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有年黄河泛滥,奴随父母避难,半夜起解时被掳走,而后便被卖到了此地……”
“你叫什么名字?”谢如锦问。
“原名忘了,现在奴叫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