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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瑶姑娘面容秀美,面对君婼口称感谢,面上却带清冷之色,眼角眉梢透着孤高,解了披风静静坐了,身穿竹青交领比肩小衫,白色襦裙,腰间系着兰色宫涤。君婼命人奉了茶,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越打量越心惊。
若她戴了妙常冠,穿了僧袍,就是活脱脱一个玉瑾,从那幅画中走出的玉瑾。
听到这姑娘来自姑苏,只是想打听一下玉家,不可能会这样巧,君婼心突突得跳,眼角余光可见堂屋透出的灯光,皇上虽不好前来,也在等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君婼一笑放下茶盏:“姑娘叫做玉瑶,贵姓为何?”
玉瑶淡淡一笑:“玉便是小女子的姓氏,玉姓较为少见,难怪夫人不知。”
君婼点头:“确是少见。听闻姑娘来自姑苏,我对姑苏十分神往。”
玉瑶曼声吟道:“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挢多。
夜市买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明月夜,相思在渔歌。”
声音如珠落玉盘,悦耳动听,虽说着官话,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娇柔乡音,君婼听得陶然而醉:“听姑娘一首诗,更添向往之心。”
玉瑶一笑:“歌咏姑苏的诗词众多,只有这一首得了姑苏之神韵。”
锦绣在一旁觉得这姑娘有些冒失,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说话如此得不知婉转。锦绣以为,皇后殿下因她来自姑苏,允她住在驿馆,她理当感激才是。
玉瑶心中却另作他想,她本就性子高傲,刚刚求助驿丞被驳了脸面,心下老大不快,她沿途住驿馆,只要报上兄长名头,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此处驿丞对她言道,因有贵客入住,她便对君婼有些怨忿,瞧着年纪不大,他的夫君能有多大的官,摆这么大谱,听她们一口官话,想来是东都来的阔少,她向来瞧不上纨绔子弟,心下对君婼颇为轻慢,只是出于表面客套,方来称谢。
君婼倒不以为意,颔首道:“玉瑶姑娘言之有理。此诗若画,读诗之人如在画中游。”
玉瑶对君婼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脸上挂了几分真心的微笑:“夫人也觉得如此吗?兄长总说,此诗是送别诗,却无离愁别绪,画面虽美意境不足。”
君婼摇头:“送别诗不一定就要离愁别绪,此诗格调清新活泼,篇末喟然一叹,比之满纸离愁更动人情思,是为入木三分。”
玉瑶唇角翘起,笑问君婼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君婼笑道:“我是大昭人,夫君来自东都,嗯,乃是杜御史家的小公子。”
玉瑶肃然起敬:“杜御史一代名臣忠心辅国犯颜直谏,可谓是当代的魏征,令人敬服。说到魏征,小女子尤其喜欢他所说,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仅可以用来治国,还可用来育人。”
君婼笑道:“玉瑶姑娘学识渊博,堪称女才子。”
玉瑶一笑,与君婼谈古论今评述诗文,君婼含笑倾听,时而点头附和几句,玉瑶说到兴奋处脸色微微发红双眸璨然,待回过神赧然着说道:“我太造次了,不过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这世间知己难求,有些人,我见了抬唇都觉得累。”
君婼命锦绣上茶,笑问道:“玉瑶性情高洁,在家中可是独女?除去兄长,家中还有何人?”
玉瑶呷一口茶笑道:“父母只有我和哥哥两个,祖父去世得早,祖母健在……”
君婼心急急跳了起来,若自己所料是真,皇上的外祖母尚在世,皇上该有多高兴。玉瑶又说道:“我们家三代都是一样,兄妹二人,太姑母也健在,近两年搬来与祖母同住,每日斗嘴闹别扭,分开一时半刻就想念,两个老小孩儿。”
君婼也笑:“玉瑶的姑母呢?都说侄女肖姑,玉瑶的姑母也同玉瑶一般,是如兰似雪的才女,我猜得可对?”
玉瑶低了头:“姑母自小体弱多病,三岁时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来了一位云游僧人,开药方救了姑母一命,并对祖母说,姑母皈依佛门方可平安,否则注定短命。姑母便随一位师太皈依佛门带发修行,自出家后病果真就好了,八岁时姑母的师父要前往东都云游,祖母要接姑母回来,姑母痴迷佛法倔强不肯,到东都后常有信来,十六岁那年突然没了音讯,我父亲曾到东都寻找,姑母的师父说是暴病亡故了,给了父亲姑母的骨灰坛,父亲抱着回了姑苏,祖母大病一场,祖父哀伤之下一病不起,几月后去世了。”
君婼手有些发颤,忙放下茶盏,盯着玉瑶道:“玉瑶的姑母闺名为何?玉瑶姑母的师父法号又为何?她们师徒二人当初在东都落脚哪一处尼寺?”
玉瑶看君婼目光灼灼,迟疑了一下,君婼虎着脸喝一声:“还不快说?”
玉瑶倔强道:“此乃小女子家事,夫人为何追根究底?”
君婼有些急躁,锦绣在一旁道:“玉瑶姑娘与夫人一见如故,家事既已说了许多,还请回答夫人的问题,夫人与令姑母的师姐乃是旧识,是以心切了些。”
玉瑶看着君婼,君婼忙点了点头,玉瑶思忖片刻方说道:“姑母单名一个瑾字,姑母的师父法号净明,她们师徒二人到东都后落脚在定慧庵。”
话音刚落,君婼拔脚跑了出去,喊着皇上皇上,玉瑶听到呆愣看向锦绣,锦绣笑道:“姑娘且稍坐,姑娘一家啊,要有天大的喜事了。”
君婼跑进堂屋,夺过皇上手中的书扔在一旁,急急说道:“东厢房那位姑娘,是玉瑾的侄女,是皇上的姑舅表妹,皇上快去瞧瞧,与玉瑾生得很象。快去……”
君婼搡着皇上,皇上笑道:“不会如此得巧,君婼哄朕开心吗?”
“这种事,哪有随意说出来哄人的。”君婼急道,“皇上不信,过去瞧瞧便知。”
皇上看着君婼,脸上现出紧张:“君婼,果真吗?”
君婼重重点头:“果真果真,快去瞧瞧。”
皇上更加紧张,正了正玉冠,掸一下衣袍看向君婼:“可好吗?”
君婼笑说挺好的,又来推他,皇上说声等等:“君婼,还是换件衣裳。”
君婼笑道:“蓝色?绛红?黑色?月白?”
“月白吧。”皇上伸开双臂,“要不要沐浴?”
“行了。”君婼拍他一下,“又不是相亲。”
皇上总算挪动了脚步,来到东厢房门外又顿住:“君婼,今日仓促,还是改日。”
君婼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皇上的表妹叫做玉瑶,玉瑶的祖母还健在,已经是七十岁高龄。玉瑶说了,老小孩一般。皇上不想问问她老人家的情况?”
皇上不置信看着君婼,一把攥住君婼的手,手微微有些发颤:“君婼是说,朕的外祖母,还健在?”
君婼嗯了一声,皇上迈开步子走了进去,君婼静静陪在身旁。
玉瑶瞧见人影忙忙站起叩拜下去:“民女玉瑶叩见皇上万岁,皇后殿下千岁,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想起刚刚口无遮掩,十分惭愧。”
皇上瞧着她,微微弯一下身,声音罕见得温和,并带了丝笑意:“玉瑶请起。”
玉瑶忙说不敢,锦绣扶起她来,皇上已居中坐了,指指右侧道:“玉瑶请坐。”
君婼坐在左侧,笑看着路途偶遇的表兄妹二人,莫非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吗?
皇上轻咳一声,看着玉瑶道:“朕就直说了,玉瑾是朕的亲生母亲,玉瑶乃是朕的表妹。”
玉瑶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玉冠月白衣,身材高瘦玉面修颜,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虽温和笑看着她,周身有一种疏离的气息,让人觉得难以靠近,也不敢靠近。
玉瑶怔怔瞧着皇上,红霞飞了满脸,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男子,都说须眉浊物,他却是雅如兰皓如月,周身气息清新,不时有淡淡的清香来袭,令她心潮澎湃,锦绣一声轻咳,她方回过神,思忖着摇头:“姑母已死,一切没有凭据,民女不能随意认亲。”
皇上点点头,目光十分赞赏,没有因朕的身份忙着攀亲,可见是高洁之人,玉瑶想的是,是不是真的皇上尚未可知,怎能冒然认亲?
君婼吩咐锦绣将皇上随身带着的画拿来,又拿来那卷梵文的经书,画作展开,玉瑶眼泪滴了下来:“是父亲为姑母所作画像。不过……”
君婼将两卷梵文的经书递给她,一卷净明师太的,一卷玉瑾的,瞧着她笑问:“玉瑶可识得梵文?”
玉瑶点头,“认得一些。”接过去翻开来,眼泪簌簌而落,悲叹道,“姑母的命运好生凄惨,这样的受辱,尚不如小时候干干净净去了。”
君婼摇头,皇上看着那幅画,又看向泪珠盈睫的玉瑶,仿佛是母亲从画中走出,坐在他身旁,举手投足牵动圣心。
玉瑶哭泣着,抬眸望向皇上,皇上的目光温柔而沉痛,似乎带着爱怜,低头避开皇上的目光,不禁再次满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