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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疾步跑了过去,弯腰搀起皇太后,皇太后抬头对上他的眼,泪水滑落下来。
皇上将她交给追上来的宦人,沉声道:“雪天路滑,将皇太后伺候好了。”
转过身来到君婼面前:“走吧,到梅林中去。”
君婼摇摇头:“皇上,母后也许伤着了。”
“有许多人伺候着。”皇上的声音有些急躁,“再召太医瞧瞧就是。”
皇上自看到衣衫鞋袜,对皇太后有所松动,却依然迈不过最后一道坎,看他急躁的样子,君婼忙低声安抚:“皇上别急,就说几句话。”
过去询问过皇太后,说是无碍,叮嘱了身旁服侍的姑姑,转身来到皇上身旁。
梅林中别有风景,白雪拥着艳红的花苞,瞧上去花团锦簇,君婼看皇上心不在焉,手握住他手:“皇上别忧心,母后无恙,也嘱咐了请太医过来,过会儿我再去瞧瞧。”
皇上抿着唇,突然说道:“原来母亲的怀抱很温暖……”
君婼鼻子一酸:“皇上夜里与我同去瞧瞧……”
皇上摇头,“君婼,再容朕些日子……”低了头好半天说道,“十二岁那年回到东都,最想见到的就是自己的母妃,进了后宫入庆寿殿,皇后居中而坐,宸妃与她一左一右。铭恩在身后悄悄说靠西坐着的就是德妃,我冲过去喊一声母妃,她怔怔瞧着我,宸妃在旁冷声道,是二皇子。我又叫一声母妃,她怯懦着不敢答应,指指皇后道,不懂规矩,该先拜见过母后才是。宸妃在旁一声冷笑,做你的儿子也真是可怜。她卑微说道,虽是妾生的,皇后殿下才是嫡母。我冲了出去,其后回到皇陵,努力去想,想不起她的脸,夜里却总来相扰,原来做噩梦的时候,总是在地宫中奔跑,身后飞着大红棺材,见了她以后,大红棺材追在身后,她堵在眼前,怯懦卑微看着我,我被两相夹击生不如死。先帝册封俭太子后,我心灰意冷,在紫宸殿外丹樨下遇见她,她竟对我说,千万不要冲动,免得连累了你外祖家族,我回东都三年,她只见过我那一次。”
君婼抱着他,他终于肯说出来,肯说出来,便能放下了。
可是,听了这些,再也不想替皇太后说话,皇陵山高路远,你说无奈还算过得去。人回了东都,你对自己儿子好些,见几面说几句关切的话,宸妃又能将你如何?你那样冷待他,他犹奉你为太后,在宫中安享荣华,虽未叫过母后,未去宝慈宫探望过,相较之下,皇上已经待你很好。
又想到锦绣的提醒,莫非因他贵为皇上,太后如今才有了转圜?君婼愤愤的,觉得自己以往多管闲事。
踮起脚尖亲亲皇上的脸,看着他笑道:“如今有我,不会再做噩梦了,
皇上攥住她的手继续前行,天色昏暗下来,君婼环顾四周,黑黢黢望不到头,有风穿过树丛,裹着雪花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仿佛鬼叫,君婼有些怕,皇上护她在怀中笑道:“别怕。”
君婼靠着皇上,他的梦境就是这样吗?或者比这个更可怕?
揪紧皇上的袖子说道:“如果皇上再做噩梦,希望我能到皇上的梦里,陪着皇上。”
豪言壮语后,便不那么害怕了,这才瞧见脚下白雪反射着微光,就笑了起来:“皇上,我是胆小鬼。”
皇上嗯了一声,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密密护在怀中犹觉不足,索性将她打横抱起继续前行,君婼缩在皇上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安下心来,合眼睡了过去。
皇上放她在地上时,君婼睁开了眼,眼前梅林与松树林中间空地上,一所空寂的小院,院门外一位头发雪白的中官躬身见礼相迎。
进了院门,君婼瞪大了眼,院中白气氤氲,竟是一处露天汤池。
简单用过晚膳,窗外雪花渐细,点点落在汤池中消融不见,皇上与她说一会儿话,指指窗外笑道:“洗浴去吧。”
君婼愣愣瞧着皇上:“天寒地冻的,露天洗浴?我以为,只是来欣赏的。”
皇上摇头,君婼死活不肯脱衣,皇上硬给扒了,搓着她的身子,看发红发热,抱起到庭院中放入汤池,君婼闭了眼靠着池壁,好半天张开眼:“太舒服了……”
皇上下了水靠在她身旁瞧着她笑,手握住她手,十指在水下安静纠缠。
雪渐渐停了,皇上瞧一眼漏刻:“不可泡得过长,起来吧。”
君婼死活不肯,皇上将她拎了起来,回到屋中纠缠在榻上,君婼笑道:“皇上,此处静僻,不如宿在这儿。”
皇上摇头:“林中潮湿阴冷,不可留宿,过会儿就回去。”
先是喁喁说话,渐渐没了声音,静谧中又想起细碎的声响,似低吟似轻喘,说是过会儿,过了许久。
回去的时候,铭恩带着众人在外等候,上了肩舆绕道而行,君婼低低对皇上道:“还想从梅林中穿回去。”
皇上轻笑:“君婼还有力气吗?朕没力气了。”
君婼红了脸。
回到沉香阁天已黑透,皇上因陪着君婼,耽搁了许多事,便回了福宁殿,嘱咐君婼早些歇息,不用等他。
君婼唤一声摘星,问道:“锦绣呢?”
摘星蹙着眉:“我们也正着急,没回来,眼看宫门下钥了。”
君婼有些急,惴惴瞧着采月:“我为了在雪地里打滚,故意将她支出去的。”
采月从书中抬起头:“公主,今日大雪下了一日,怎能如此折腾锦绣姑姑?”
君婼低了头:“快去,快去告诉铭恩,让他派人出宫去寻。”
正不安着,锦绣裹着冷气冲了进来,哈着手道:“乖乖,可算赶回来了。”
君婼瞧着她:“出了何事?”
锦绣将斗篷递给小宫女,看一眼采月摘星,二人退了出去,锦绣笑道:“今日去同文馆,在门外碰到一位美男子,极美,画一样,比世晟公子还好看,就是冷,比这天还冷,皇上跟他一比,可就温和多了。”
君婼笑道:“看美男,竟看了一日?”
锦绣摇头:“我下了马车,正瞧着他发呆呢,突然就朝我冲了过来,手中匕首抵在我腰上,低声说道,带我进去。”
“你带他进去了?”君婼好奇道。
“进去了。”锦绣点头,“刀架在脖子上,能不带着进去吗?”
君婼嗤笑:“你如今身份不同,出宫也跟着内寺所的高手,怎么就能轻易被胁迫?”
锦绣红了脸:“殿下就是慧明,是奴婢看他在同文馆外徘徊,走过去问的,他说想进去,怎奈金吾卫戒备森严,奴婢就带他进去了,谎称他也是内寺所的,乖乖,内寺所真有他这样的人物,我立马就得求过皇后,将我许配此人,这辈子打死也不出宫。”
君婼啧啧道:“锦绣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后来呢?他进去做什么?”
锦绣笑道:“他是世晟公子的故人,一开口剑拔弩张的,后来世晟公子又软化了,只是我在屋外看雪,听不清说的什么,听不清不要紧,只要能看着他,墨发玄衣,刀削斧刻的一张脸,眼眸晕着寒芒,野性不羁的样子,皇上当年回东都,头一次见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一双眼,如今啊,亲切多了。”
她絮叨着,君婼揣度着身子紧绷了起来,一把攥住她手:“锦绣,那个人,是不是残了右腿?有没有拄着拐杖?”
锦绣茫然道:“只顾看脸了,没看脚,走得挺稳的……”
君婼紧咬了唇,锦绣凝神想着,突起身道:“殿下别急,这就去问同去的内寺所卫。”
哐当一声门开了,铭恩喘着粗气跑了进来,瞧见锦绣吼了起来:“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知道时辰吗?怎么才回来,害得……大家都在担忧。”
锦绣忙道:“别急嘛,这不是回来了?我知道时辰的,这不,下钥前一刻回来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铭恩指指她:“别贫嘴贫舌的,你,我……”
长长叹一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听到锦绣没有回宫,这大雪天的,慌忙派人出宫去寻,眼看着宫门下钥,出宫的人不见回来,心中惶急担忧,想着到沉香阁瞧瞧,进门看到她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锦绣忙弯腰搀他:“皇后殿下在此,铭都知勿要荒唐。”
铭恩缓过来托着她手臂站起身,对君婼说一声小人失礼,君婼呆愣愣的,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来到屋外廊下,锦绣松开手,铭恩瞧着她,突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带着鼻音闷声说道:“以后无论去了何处,都要平平安安的。”
说的生离死别一般,锦绣一阵心酸,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他的怀里很温暖,带着青草的香。
君婼突然出来,惊散了相依相偎的二人,咬唇说道:“我要去福宁殿见皇上。”
行在路上,一行人打着宫灯摇摇而来,瞧见是她,皇上肩舆停下,下来携了她手:“答应了朕早早歇着,怎么不听话?”
君婼紧张看着他:“皇上,锦绣今日去了同文馆,见到一个人……”
“君婼猜得不错。”皇上掌心贴着她后背安抚,“君晔到了东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