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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与皇太后一番话,君婼便多了警惕,当着外人的面,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到了宝慈宫与皇太后说些佛法,皇太后若说些旁的,君婼便含糊敷衍。
因对秋蓉身世的怀疑,待她也甚为客气,又不看好她的品性,将她身旁服侍的人换了两个,悄悄监视约束她的行为。
如此,宫中风平浪静。
跟皇上更不用说,两情缱绻恩爱缠绵,皇上再忙都放不下君婼,皇后每日行程都要仔细过问,自己脱不开身,便打发铭恩每隔一个时辰过来问安,君婼抱怨说皇上总在垂拱殿呆着,自己也想同去,皇上便说可,笑称是二圣临朝,只是嘱咐君婼,大臣奏对时,再枯燥也不能睡着,免得众臣寒心。
君婼一听枯燥,死活不肯前去,每日打发锦绣送解暑的羹汤,大臣们享了口福,背地里对皇后多有赞誉,有大胆诙谐的,当着皇上的面夸赞,意外得了重赏。
君婼在后宫随心所欲,快活似神仙。
唯一的苦恼来源于皇上,因这些日子有香甜抱枕在怀,夜夜睡得香甜,皇上越来越生龙活虎,对她的探索永无穷境,一来二去也彻底不害臊了,在床笫间下皇命,让君婼探索自己,这样那样来来去去折腾,君婼常常疲惫得睁不开眼,总派人去宝慈宫称病,次数多得自己都臊得慌。
便向皇上抱怨,皇上唤一声铭恩:“去一趟宝慈宫,传朕的话,朕的后宫没那么多规矩,日后这晨昏定省,便免了。”
君婼忙拦住了:“皇上,后宫中就剩了妾和母后,应当常去探望,皇上没去过,母后的缁衣上打着补丁,屋中陈设简陋,连有品阶的女官都不如。我问过为何,母后说是为了赎罪。”
皇上沉默许久说道:“愿意去就去,晨昏定省太拘着你了。”
又唤一声铭恩,君婼忙吩咐道:“铭恩不许去。”
铭恩就站住了,他如今有了经验,皇上与皇后意见不合的时候,听皇后的,准没错。
君婼对皇上道:“虽说后宫中无人敢说嘴,宫外还有外命妇看着呢,我既为皇后,不能在鸡毛蒜皮上让人捏着把柄。”
皇上嗯一声欺身过去:“有朕护着,不用这样懂事。”
君婼笑道:“我懂事是为了皇上,后宫有我,为皇上省去后顾之忧。”
铭恩忙忙退出,他如今也习惯了,帝后之间闹出任何动静,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当做没听见。
以前尚对锦绣怀着些念想,她若不愿意出宫,跟皇上讨了她,相互做个伴。因有这样的动静,对锦绣彻底死心,自己一个阉人,比不了皇上龙马精神,给不了锦绣这样的快乐。当一个妹妹看待吧。
打定主意再面对锦绣的时候,客气疏离起来,两眼也不随意乱瞄,只默默关心着她,她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替她做了。
隔窗听到皇后笑着嚷嚷:“皇上越来越流氓了……”
皇上轻笑:“只在君婼面前流氓……”
铭恩站得远了些,其余宫人躲得更远,偌大的庭院空寂无人,屋中细微的动静不时传出来,铭恩后退着,一直退到门楼之下,不意靠在一堵绵软上,呀一声回头看去,锦绣红着脸看着他,指了指里面低声说道:“我早试过了,站到此处方能听不到动静。”
铭恩嗯了一声,回过头不敢看锦绣,锦绣也转身,二人后背相对,脸都红到了脖根。
……
一眨眼已是八月,暑气渐消,清风带来凉爽,枝头秋蝉的鸣叫去了嘶哑,亢奋而有力。初一一早,锦绣带人捧了礼衣进来,笑道:“今日该送上圣皇太后南行了。”
宣德门外站满了人,左边皇上率领朝中文武,右边皇后皇太后带领内命妇外命妇,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
上圣皇太后的舆车阔大侍从众多,登上舆车唤一声皇后,君婼应声上前,皇上比她更快,挡在身前温和对上圣皇太后道:“母后与君婼情深难离,便告别几句。”
声音温和,双眸中却含着警告,上圣皇太后对君婼笑笑:“记着老身的话,日后在这深宫中,有长长的一辈子。”
皇上皱了眉头:“她的一辈子有朕。”
上圣皇太后一声嗤笑,皇太后趋前几步,唤一声姐姐,皇上瞧见自己嫡亲的母后,眉头皱得更紧,君婼指尖轻点在他掌心,他方没有发作。
皇太后回身看一眼皇上,怯怯说道:“皇上,我想与上圣皇太后话别几句。”
皇上转身离得远了些,君婼站回原地,二人两两相望,望着望着想起众目睽睽,皇上扭过脸与宰辅说话,君婼低头咬了唇。
皇太后瞧着上圣皇太后,突然就笑了,登上舆车坐在上圣皇太后身旁,在她耳边低低说道:“你可料到过这一日吗?宸妃又可曾料到?先帝在时,我们三足鼎立,如今这宫中,只剩了我。”
上圣皇太后讶然看着她,看着昔日恭顺怯懦的德妃,双眸迸出吓人的精光,声音里有些难以抑制的亢奋:“你斗不过宸妃,便装病,宸妃将计就计,在你的补药中做文章,令你生不出孩子。”
皇太后说着话笑起来:“其实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先帝多年没有碰过你,就算不下药,你也一样,生不出来。”
上圣皇太后冲着她手臂高高扬起,皇太后挡住她手,嘴角噙着冷笑:“你何德何能入主中宫?我曾问过先帝,先帝笑说最恨外戚专权,而你有个响亮的名头,一品定国公的嫡长女。定国公几代传下来,子孙不争气,你的几个兄弟,没有提拿得起的,是以先帝选中了你。你的几个妹妹,都远离东都,许配给中看不中用的人家。可先帝没料到,你最小的弟弟,戍守边疆履建军功,心底忌惮,便让他战死沙场……”
皇太后说着轻笑出声,上圣皇太后身子抖了起来:“你胡说,先帝与我夫妻多年,结发情深……”
皇太后哎呀一声:“夫妻情深?先帝说你容貌平常,蠢笨不会驭下,这些都罢了,尤其在床笫间,象块木头……”
皇太后因憋着笑,发间木簪颤了起来:“先帝不想碰你,便放任宸妃给你下药,使你身体孱弱,难以消受先帝雨露。”
上圣皇太后额头青筋爆了出来:“你又如何?还不是任由宸妃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皇太后摇头:“她不过表面嚣张,仗着些手段丹药留住先帝,我留住的是先帝的心,先帝有了心事,都愿意跟我说。”
上圣皇太后哈哈一笑:“你的儿子被遣送皇陵,你借此常在先帝面前哀哭,先帝眷顾你,不如说是可怜你。”
皇太后叹口气:“阿麟是真龙天子的命盘,我为了防着宸妃加害,买通了司天监正,捏造出天煞孤星之说,将阿麟送往皇陵,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上圣皇太后嗤笑道,“对嫡亲的儿子不闻不问,在皇陵险些命丧宦人之手,几次死里逃生只能说命大,若非如此,早成了一缕孤魂。他十二岁进宫,你竟不认得,你忘了,他可没忘。”
“住口。”皇太后阴沉了脸,“是我嫡亲的儿子,是我的血脉,认我只在早晚。”
上圣皇太后哈哈一笑:“不错,我这辈子可怜,你又如何?拿自己儿子换来先帝垂怜,先帝不是昏君,怎么会相信命盘之说,不过是以此为借口,为俭太子除去心腹大患,先帝眼里只有俭太子一个儿子,为何?因为俭太子乃是宸妃所生,就因为独爱宸妃,得知俭太子非亲生后,先帝才会一病不起,宸妃自缢后,先帝才会痛不欲生。”
皇太后笑了:“先帝究竟爱谁,你去行宫中且慢慢琢磨,你也就剩了这些回忆,他们呢,都已埋在地下腐烂,而我,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是我亲生的儿子,你走了,我是堂堂正正的太后,君婼这孩子善良可爱,会是个孝顺的好儿媳。这份尊荣,你想过,宸妃想过,最终为我独享。”
皇太后起身下了马车,上圣皇太后咬牙不已,外面响起山呼一般的送别之声,透过珠帘,看着这虚无的尊荣,回头去想这大半辈子,竟是一片萧瑟苍茫。
舆车缓缓而动,车麟声清晰可闻,身后宣德门越来越远,想起十八岁那年大婚,厌翟车经御道,从宣德门进入大内,何等的荣耀风光,不由泪如雨下。
恼恨着唤一声杜鹃,郑司赞答应着,上圣皇太后拍一拍身旁:“坐到老身身边来,陪老身说说话。”
郑司赞坐了上来,唤一声太后问道:“可是困倦了?奴婢这就铺席。”
上圣皇太后摇摇头,突然伸手朝她手臂上掐了下来,死命掐着冷笑道:“老身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到了徽州后要离开行宫,告诉你,想都别想。”
郑司赞倒抽着冷气不敢喊疼,一喊出来,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日后都会将她往死里欺负,上圣皇太后掐了又拧,直到乏累了才停下,瞧着她带泪的眼,方觉郁结之气消散了些。
郑司赞摇摇晃晃出了舆车,瘫坐在车辕上,另一头坐着的中官常庆看向她的手臂,方允获罪后,常庆接替他成为庆寿殿殿头,常庆看着她,突然出声道:“我向太后讨你做妻吧。”
郑司赞假装没听到,低了头,手臂上一阵一阵疼痛,比不上心里的绝望,蔓延着,似要将她吞没,才出火坑又入苦海,这辈子,竟没指望了吗?
午后天热,一行人早早入住沿途专为太后设的行宫,太后就寝前唤一声杜鹃,阴森森瞧着她,指指床榻道:“脱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