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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诱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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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沉着脸端坐于御案后,眼眸中似藏了寒芒,刺得采月不敢直视。半晌缓声开口,审案一般,问了很多问得很细,且十分刁钻,采月跽坐于锦垫上,仔细思量斟酌作答,额头汗珠涔涔而下,不敢抬手去擦,流入眼睛里辣辣得生疼,脊背上汗湿重衣,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似受严刑拷打一般。

    皇帝从公主日常起居问到每年生辰,皇后多久见一次公主,见到后言行举止如何,又问及君冕与君婼如何相处,问罢天光已亮,起身踱步片刻又坐了回去,状似随意问道:“君晔的腿为何受伤?是哪一年?公主又是哪年生的大病?与君晔受伤可有关联?”

    采月身子一颤,皇帝冷凝了声音:“说实话。”

    采月趴伏在地上叩头:“奴婢可以说实话,不过不可让公主得知,公主若知道,定心碎神伤。”

    皇帝嗯了一声:“你们自以为是欺瞒着她,她不知实情,便永远不会哭,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你们再护着,她也难免有伤心的时候,依朕看来,真正的心碎神伤,便是哭不出眼泪,苦痛得不到发泄,只能凝结在心中。时日久了,你以为,她的心脏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伤心?”

    采月趴伏在地不肯起来,皇帝又道:“大昭国大皇子与二皇子皇位之争早晚会爆发,到时候,公主护着哪一个,都难免伤痛。”

    采月一怔,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公主八岁那年,指着点苍山山巅上积雪,笑对二皇子说,二哥,那不是雪,是云,二哥骗我的。二皇子笑道,婼婼不信,可爬到山巅去看。公主说母后不许,二皇子便说,夜半月明的时候,二哥带婼婼前去。公主好奇心极强,夜半果真溜出宫去,未见到二皇子,便独自上山,第二日一早,宫中不见了公主,内禁卫倾巢出动,往山间寻找。”

    “二皇子哭成了泪人,他只是逗公主的,没想到公主会当真,大皇子踢了他一脚,拔脚就走,他走在队伍前面,行至半山腰听到公主呼救,原来公主陷在猎人的陷阱之中,大皇子不顾一切跳下去救公主,腿被捕兽夹夹住,模糊的血肉间能看到断了的白骨,公主声嘶力竭大叫,寻声而来的内禁卫将大皇子抬了上去,其中一人说道,不赶快下山,大皇子命便保不住了。

    “公主止了哭泣,默然跟着众人回到宫中,不吃不喝也不睡,只守着大皇子,两日两夜过去,大皇子命保住了,右腿却从膝盖处截去,公主固执亲眼看着断腿被取下,抱着那一截断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醒来后不记得大皇子如何断了腿,大皇子对她说是行猎所伤,公主信以为真。”

    “公主大病一场半年方愈,慢慢的,便发觉公主不会哭,皇后殿下命众人不许提起大皇子因何所伤。其时大皇子已避居昆弥川玉矶岛,再未见过公主。公主每旬乘舟前往,大皇子皆不见,但公主从未间断,风雨无阻……”

    采月说着已是哽咽:“有一次返回的时候起了大风,大风卷起怒涛,险些将船打翻,是大皇子的伴读世晟公子驾船追了上来,公主方化险为夷,即便如此,大皇子也未露面。”

    皇帝点点头,复起身踱步,良久说声知道了,对采月摆一摆手:“退下吧。”

    采月趴在地上叩头:“大皇子因公主断腿之事,求皇上勿要让公主知道。”

    皇帝未知可否,采月起身告退,回到沉香阁,就见阁中来了七位太医,执掌太医院的提点大人居中坐着,众人似乎刚为公主请过脉,正在讨论病情,讨论得十分激烈。

    一位说针灸一位说用药,另一位说刺激泪腺,还有一位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一位白胡子的捋着胡须:“依在下看,君娘子心脏较弱,若是总不能流泪,日后只怕有心绞痛或者心衰之症。”

    采月一惊,就听提点大人道:“各位群策群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老朽难以跟皇上交待。”

    这时锦绣从内室出来,对采月招一招手,采月向各位太医行个礼,匆匆走进。

    君婼靠坐在床上,瞧见采月咬了咬唇,拍一拍身旁,采月过去在脚踏上坐了,君婼攥住她手拉她坐在床上,头枕在她肩头,慢慢靠向她怀中,涩涩唤她一声,采月……

    采月抱住她泪如雨下,君婼说一声莫哭,采月已哭出声来,君婼拍一拍她的后背:“采月知道实情吧?因为采月告诉过我,万事要靠我们自己,且许久没有书信了,我每次问及,采月就顾左右而言他,采月如何知道的?”

    采月抹了抹眼泪,说起赴东都前遇见的那位老妪,又说起陈皇后在联姻事件中的顺水推舟,不象亲生母亲所为,君婼靠着她,低头默然不语。

    采月任由她靠着,安静陪着她,想起老妪所言,元后乃是为陈皇后所害,此事尚未证实,决意不对公主提起。

    君婼靠着她闭一会眼,小心翼翼问道:“可是采月,大哥既与我一母所生,为何不肯理我?”

    采月不语,就听门口有人说道:“君晔并非不肯见你,他避居玉矶岛只是个幌子,他多年在外游历,朕曾遇见过他数次。”

    君婼抬起头来,皇帝挺拔站着,抿唇瞧着她,只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紧张。

    君婼忙忙离采月远了些,咬唇低了头,皇帝看一眼采月,采月低头退了出去,皇帝跨进拔步床围栏,站在地坪上弯了腰瞧着君婼,依然苍白着脸,双唇都没有血色,眼眸却亮的出奇,闪烁出期冀的光芒。

    皇帝点点头:“有一次酒后,君晔说他厌恶大昭,我就说不如留在殷朝做官,他摇头,说大昭皇宫中有最挂念的妹妹,早晚都要回去。”

    君婼的唇颤了起来:“皇上可是在哄我?”

    皇帝脸一板,“君无戏言。”看君婼目光中犹自惊疑,又补一句,“朕才不会为了哄你,编瞎话损了朕的威严。”

    君婼低头说是,皇帝偷眼睨着她,观察她的神色,想起刚刚太医院提点所奏,侧过头向外看了看,攥一下拳下定了决心,这不会哭的毛病,朕来为你医治,总流不出眼泪,犯了心衰之症,如何统御六宫?朕的皇后,一定要身体康健才行。

    打定了主意看着君婼:“公主年幼时,看着点苍山山巅上的积雪,都想些什么?”

    君婼大眼睛扑闪着:“别人说是雪,我觉得是云。”

    “那,公主想不想上去一探究竟?”

    “想。”

    看君婼点头,皇帝循循善诱:“那公主有没有偷偷爬上山去看看?”

    君婼迷惑着,闭了双眼道:“有一次,夜半月明,我溜了出去……”

    她凝神苦思,发间有汗水滴下,皇帝看着她苍白的脸,她刚知道陈皇后非生母,再知道君晔断腿乃是因为她,会不会受不住?这样举措,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突然就动摇了,忐忑着捻捻手指,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嘴唇堪堪擦过君婼耳边的发丝,大声说道:“别想了,你没有上去。”

    君婼唬一跳,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定定看着皇帝:“刚刚,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皇帝有些慌,忙忙道:“君晔告诉我的,说你总对着点苍山夸口,却从不敢上去。”

    君婼不服气咬一下唇:“我不是胆小鬼,既然想,我就会上去。”

    闭了双眼喃喃说道:“我分明上去了,然后,然后……”

    似乎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皇帝前所未有的挫败,直起身子旋身向外,脚步飞快出了沉香阁。唤一声铭恩吩咐道:“嘱咐锦绣与采月看好了,若是想起什么,赶快请太医来。”

    走几步又回头:“也要告诉朕知道。”

    一回头铭恩依然跟着,顿住脚步怒目而视,铭恩忙道:“早朝的时辰到了,皇上尚未更衣。”

    皇帝低低说一声混账,健步如飞,若非顾及帝王威严,只怕就要跑起来。铭恩跟在身后心想,采月告退后就提醒皇上更衣,皇上没听见一般,疾步出了福宁殿去往沉香阁,进阁的时候,自己又出言提醒,皇上说声知道了。

    进去后迟迟不出,太医院诸位太医出来,也不见皇上身影。这会儿出来骂上人了,铭恩心里嘀咕着,听到前面皇帝道:“朕没有骂你。”

    铭恩一愣,没有骂小人,那是骂谁?骂公主,不可能啊,为了公主的事,一宵没有合眼,难道皇上自己骂自己?铭恩低了头偷笑,皇帝身后似长了眼睛,喝一声:“别偷偷摸摸。”

    铭恩心中一凛,头低得勾了下去,就听前面皇帝道:“铭恩,朕似乎,又闯祸了。”

    铭恩抬起头,茫然看向皇上,怎么?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