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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德,尚德,我等算不及一个后生小子,真真不知道如何说起了!”
靖远伯府的高楼之上,两个头上白发苍苍的老者临窗而立,都是面色阴沉,看向窗外。就在不远处的坊市街道上,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抓人的锦衣卫不知道有多少,一次次的狗吠儿啼,说明了,注定了,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现在这个时辰,当然是禁夜了,但眼前两个老人都是几十年的进士,全天下的读书人见了他们,都得叫一声“老前辈”,再打个躬,才算表达出万分之一的尊重。再者说,一个是伯爵,前任的兵部尚书,现任都督同知的父亲,左府都督的祖父,而且,王增还是未来的驸马,组建中的京营总兵官必然的人选。
至于胡濙,资格其实还比王骥要老的多,王骥是永乐四年的进士,而胡濙则是建文二年的进士,论起科场功名,现在整个大明,已经没有人能比此老更尊了。
两个老头儿,均已经是年过八十,从洪武年间到现在,明朝所有的历朝列帝都已经经历过,都是在永乐年间就已经是国之大臣,到现在,更是资格老到不能再老,而权势,威望,潜在于朝中的势力,都已经是大到不可再大的国之重臣了。
景泰病重而当今能复位,其实就是很简单,这些重臣在明里暗里都支持太上皇复位,而历史上石亨等人以为就是自己的功劳,结果石亨被囚死狱中,而石彪授首,曹吉祥整个家族伏诛,就是因为此辈忽略了朝中重臣的力量,而皇帝却一直得到支持,皇权宗法伦理,加上重臣支持,皇帝的权威在复位时,已经是无可动摇。
而现在却不同,重臣在复位的事上立功不大,导致威望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增加。而皇帝因为没有得力太多,所以也并没有太过倚重。
王骥早就致仕,而胡濙虽然还在礼部尚书位置上,但所有人都知道,此翁衰朽,皇帝只是看在多年效力的份上,多留他几年,反正以胡濙的年纪,也没几个年头了。至于石亨和曹吉祥等人,已经先后被张佳木斗跨,现在真正的国之重臣,不用说,是张佳木。
而在这些进士出身的元老重臣看来,平衡最为紧要。所以胡濙出的主意,以王增为驸马,并且大加扶植,用来对抗张佳木。
但缓不济急,所以文臣的动作,又是一种牵制。
总待这一两年内安静无事,大家慢慢设法,削弱张佳木的权柄,使得朝纲重新回复平衡。要说,胡濙与张佳木其实有旧,并没有恶感,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朝廷的安稳平静罢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王骥,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全是无奈之色:“尚德啊,我们斗不过这小子,斗不过哇。”
“源洁,我亦云然。”王骥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起来,看着胡濙,老头儿淡淡道:“我早就说了,此子非池中之物。然而,叫他升蛟腾空,也是我二人经手,现在说后悔的话,又是何必,何苦!”
此言此语,若是张佳木听了,也会升起自豪之感。
和纯粹是书生的李贤不同,斗跨十个李贤,张佳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李贤确实有些智慧,也有亲和力,而且善言辞,风度也好。这样,才能做得了文官领袖。但李贤毕竟是科考出身,一直在官场打滚,世情险恶,人心倾轧,并不是官场经验就能涵盖一切。眼前这两个老狐狸,一个是沙场征战厮杀多年,允文允武,一个是曾经为永乐皇帝经营秘密组织,和三保太监郑和彼此配合,一个在海外,一个在内地,到处寻访建文皇帝的下落。
这两人是何等人,岂是李贤之辈能比的!
如今两人却是坦然认输,哪怕就是现在的张佳木,也会在心中油然而生出自豪之感吧。
“我观他所为,毕竟还是堂堂正道。”王骥道:“如果他用陷害,排挤,收买这些法子,收效也不会差。赵荣所辈,难道还有什么节操么?”
“是的。”胡濙也不得不承认,张佳木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并没有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文官集团,现在的法子虽然还是有点阴损,因为此事一起,大量的文官因为贪污被捕,在道德上就先被打压了一头,但不得不说,这个法子仍然是行的堂堂正道!
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彼此瞠目而视,半响过后,却都是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老了!”王骥捶打着自己的腰,笑道:“不必太久,二十年前,老夫也不能伏下这一口气,非得和这小子斗到底不可。”
“我却没有这种雄心了。”胡濙笑过之后,面色也有些潮红,不似平时那么淡然的模样。想了想,便又道:“现在这种做法,我倒替他担心后手。”
“怎么呢?”
“平心而论,现在下头是闹的不成话。你我为官的时候,哪里敢擅发驿发,哪里敢滋扰地方,不要说官位保不住,名声也坏了!”
“是的,是的,夏老先生在位,我可不敢!”
永乐年间,正臣很多,从永乐到宣德年间,夏元吉也是极为出名的一位,此公为吏部尚书,执法森严,官员有犯禁违例的,绝不轻赦,所以士风颇佳,正气一扬,歪风自然敛迹。
所以在当时,百姓负担小,官员风气正,所谓开国盛世气象,就是官场气象,而身处局中之人,也很容易能感受到彼此的不同。
“于谦可惜了。”
突如其来的,胡濙摇头叹气,说了这么一句。
“是,后辈之中,我就看他还不坏,有洪武、永乐年间的大臣气象。可惜,他太固执,没有权变。正自己可以,想叫他正别人,就难了。”
“嗯。表率并不是说要以身作则,而是要管住别人,于谦这一生,没有弄明白这个道理所在啊。”
“是的,是的,我亦云然!”王骥说着兴奋起来,掀着白胡子,目光炯炯,看向胡濙,问道:“那么,我要请问,为什么说张佳木后手难继?”
“好!”胡濙也被勾起谈兴,对着王骥道:“老东西,我来问你,要说反贪肃腐,我大明谁能比的过太祖高皇帝?”
“比不过,比不过!”王骥大摇其头,白胡子乱成一团,嘴里只道:“当年那是剥皮实草,先前是有多少多少,后来只要查出贪贿来,一律都是如此。我小时候,在家闲着没事,常到土地庙里去看去,多咱时候,也少不了有一两张人皮在庙里!”
“说的是喽。那么,我再问你,洪武年间,止住贪贿没有?”
“当时官风甚好……不过,还是止不住啊。”
“那么点俸禄,还打折扣,一家老小都要养不活了,还要延请幕宾帮着办事,还要讲究官体,你说,怎么办?”
“老夫当年,也是收印结银子,好在家中有些薄产,不过,在为小官的那些年,也真的折卖的差不多了。”
“家中无产的呢?”
“那也只有贪了,不然,当不好官,也要被杀。贪污,毕竟不是真格全被查了出来,也有贪了没事的。”
说到这,两人都是摇头苦笑,身为洪武年间的生人,对那个年代的情感也是极为复杂。一方面,洪武年间百姓的负担很低,军户的负担也低,毕竟将领们还不大敢怎么奴役他们,而战乱之后,有一块地方能够吃饱饭,养活家小……这已经足够幸运。洪武年间,权贵被诛杀的纪录太多,导致他们不敢违茶盐之法,不敢兼并土地,不敢欺凌弱小,李善长身为国公,身为太祖皇帝身边的第一文臣,犯法回家,想修一下房子,找同为国公而且是军队一系的高官汤和借调军队帮助修理房舍,结果一转眼汤和就把李善长给卖了,因为汤和知道,如果他敢借调士兵给李善长,那么,尽管他多年来从不犯法,尽管他和朱元璋是发小,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但他也敢肯定,到时候走向刑场的就不止是李善长一个人,还要再加上他汤和的全家老小一起陪葬!
结果如何?李善长虽不因此事伏诛,但最少,就是死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驸马欧阳伦,违茶禁,被太祖下令活活鞭死。侯爵朱亮祖,欺凌地方官员,使太祖误杀知县道同,结果活活鞭死。
这般的例子,实在太多,早起上朝,晚上不能回家的,也实在太多。
但当时的百姓,日子过的确实不错,所以现在的民间,提起洪武年间,自然是赞美多多,百姓,是不大理会上层的做法如何,是对是错,他们只知道,自己的日子过的如何,是好了,还是坏了。
想起当年的岁月,为官者,却是心情复杂。一方面,他们自然也是知道,朱元璋是难得的圣主,皇帝不是一味杀伐就能立威的,要能控住局面,手腕也得雄强才行。崇祯其实也很能杀人,但越杀就越不对劲,越杀越失众心,比起这个,朱元璋才是天生的杀人者,人头滚滚,权位稳固,想到这里,两个老头一起对天拱手,神色复杂的道:“圣恩,圣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