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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徐有贞,正三品文官,穿着绯袍,圆领纱帽,玉牌官靴锦鸡补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俨然天上中人。
这个人很有清正之名,能力也强,一脸的精明干练。
不是强人的话,也升不到如此高位。在大明,最难做的就是京官。
每三年一次进士考,之前还得中童生、秀才、乡试举人,再到京师考进士,这一条路不知道挤翻了多少英雄豪杰之士,能中进士的就已经了不得,但是中了进士只是为官之道的开始而已。
进士分一甲二甲三甲,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二甲首名叫传胪,这四人肯定能进翰林院。二甲之中,有人能进翰林院,有人能到各部寺,二甲排名靠后或是三甲的,就只能分发到各布政司下面做知县去了。
很多人以为当知县很威风,其实在明清时,中了进士一旦为地方官,就很少有升迁到中枢的机会,一辈子沉沦下僚,十几年过去,最多升到知府就算能力和人脉都很强了。
而当年会试的同年,留在京师为官的,十几年下来可能就进入内阁,成为大明宰相,一次考试,确实就可以定下终生。
徐有贞先在中枢为官,考试成绩当然不差,后来在土木之变时栽了大跟头,贬到地方,但实心任事,能力又强,官声极好。他又有一些仕途得意的同年帮他说话,几年功夫,居然又回到中央,而且是在都察院做副都御史,这人的人脉,能力,又岂能等闲视之!
他原本就是正南坊中居民,坊中变化,早就看在眼里。可以说,现在京师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关注着锦衣卫在正南坊的变化。
文官对锦衣卫这样的皇权下的爪牙本能的就是抵触和防范的态度,没有文官会喜欢锦衣卫。
但张佳木这个少年就不同了。在任上所作所为,不象个锦衣卫,倒象是顺天府尹,而且,比顺天府尹做的可好多了。
在徐有贞看来,张佳木有些背景后台,做事也很值得肯定,也就是高平这种二楞子还记着仇,一心要扳倒这个锦衣百户。
这明显是徒劳无益之举,徐有贞心中冷笑,真要扳倒人,也得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来。胡乱上弹章,只是叫人嘲笑罢了。
他与张佳木和高平都没有什么交情,这件案子已经打定了主意,秉公办理,依实说话,御史查案,就这么办事是最舒服不过了。
徐有贞就是正南坊中的居民,他的家人倒是认得张佳木的,一眼就看到锦衣卫正在办差,徐有贞也很好奇,便命人去打听原因经过。
待知道就里之后,徐有贞连连摇头,叹气道:“这个后生,胆大妄为,怎么敢去惹武清侯府!”
原本他倒是想和张佳木结纳相与一下的,徐有贞也是消息灵通,知道张佳木背景没那么简单,看他行事也是很有章法,年纪不大,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这一次借着查案,说是公平,但心里早就有偏向张佳木的打算。
但今天这么一闹,张佳木就算是有人撑腰,怕是也拧不过武清侯去。
那么,就趁着武清侯没发作,正好有个弹劾案子在手上,自己就先动手对付张佳木,这样的话,武清侯那边等于先卖了个人情,这岂不是好事一桩?
“等等!”
徐有贞心中一动,想道:“耿九老的脾气向来是嫉恶如仇,于胡子虽然我同他有仇,但他人品是没话说的。这两人今天在这,我倒要看看,他们对这个小百户是怎么处置的。对的,看看再说!”
想明白了,就不能同张佳木见面说话,一旦沾了包,再想置身事外就难了。
徐有贞行事向来英明果决,想明白了,他就立刻调转马头,向身边的家人们令道:“走,回去!”
徐府家人一头雾水,请示道:“老爷,回家的路就在这儿,咱们回哪儿去?”
“混账东西,绕道不行吗?”
……
此后两天无事,千户杨英捏着鼻子把人犯都接了下来,接着发牌票请武清侯府交还之前拐带的下人,同时向各指挥禀报,锦衣卫又向上再禀报。
这几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的鸡飞狗走,杨英恨不得把张佳木的皮给剥了才能消气。就算是后来事情完了,但一想到当时武清侯府来人的脸色,杨英吓的魂都飞了。
此事已经是查实了是石彪所为,但石府的能量岂是寻常人家能比?几天过后,居然由五城兵马司派人出奏,石府是正常买卖下人,那伙拍花子贼与石府并无瓜葛,买人的文契什么的一应俱全。
由锦衣卫和兵马司一起奏报上去,上头下令交给刑部而不是锦衣卫审问,没过两天就结了案,贼首判斩,不待秋后而立决。其余从贼,或充军,或枷责杖责,不一而同。锦衣卫百户张佳木误听贼言,攀诬功臣,原应严加惩处,念其年少无知,加以训斥也就算了。
至于御史高平弹劾一案,由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复奏,查百户张佳木实心任事,清理街道颇有成效,御史高平弹劾不实,乃是挟私报复,奏请查办。
奏章上去,上头没有表示,是把奏折给“淹”了。
几件大事,张佳木居然都化险为夷,说他后头没有人,这下可是鬼也不相信了。
任怨就头一个不信,但是张佳木自己也很弄不明白这一次是谁帮了他,高平的弹劾案子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但是谁帮他搞定了石亨,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哥俩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研究朝中大佬的名单,正忙的不可开交,外头门上有人送帖子来。
是一张单帖,极简单,只有姓名,没有侍生之类的自谦,名字之下,写一个拜字,再下面,则是正文,也极简单,写道:十五日午刻一饭。
七个字,任怨和张佳木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两人都有点发呆。
“于少保,于少保请你去吃饭?”
任怨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张佳木,嘴张的老大,不要说鸭蛋,就是整只鸭子怕也能塞得下。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于谦是国朝第一大臣,就算首辅的权势也不如他,这一点倒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张佳木和任怨也算经过风浪的人了,侯爵都得罪了,更何况一个兵部尚书?
但于谦为人方正,甚至是古板,和朝中大臣都很少交集敷衍,更加不要提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了。
这会已经是文贵武贱了,武臣一品也不要想进于谦的家门,他请一个小小百户去吃的哪门子饭啊?
只得把投帖子的来人请进来,任怨先回避出去,张佳木问:“敢问,于少保请客,有什么规矩讲究没有?”
“没有,”来人答的挺痛快,道:“到时候大人直接去就是,就是我家老爷请客,饭菜是极简单的汤饼会,大人如果讲究口腹之欲,怕吃不好。”
倒不愧是于谦家的仆人,如此实诚,张佳木顿了一顿,又问道:“那么,再请教:有什么陪客没有?”
那人摊手道:“我一个下人,这种事只管跑腿,请谁主客,谁陪客,我可不知道。”
“好吧,”张佳木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召来小三,叫他取二百个铜钱来。
这是厚赏了,但来人不受,只道:“老爷治家很严,这钱要是收了,准保赶我出去,我可不敢要。”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张佳木以为他客气,笑道:“拿着就是!”
“既然天都知道,可就更不敢要了。”来人一身青衣布袍,长揖倒地,桌上的钱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恭辞走了。
任怨从旁边耳房出来,点头赞道:“有仆如此,其主人可想而知。”
“是的,”张佳木悠然道:“于少保之风骨,真是令人钦慕,这一顿饭,真的是等不及要去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