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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作为陛下的大珰,花鸟使,自然是选了又选,终于把人送到了陛下面前。
“是泰安宫送来的?还是南衙找到的?”朱祁玉驻足并未上前,而是询问着兴安此人的来历。
兴安赶忙说道:“皇后千岁听闻冉贵人有了身孕,从北衙送来的。”
冉思娘是领了任务来到了南衙,要榨干陛下,让陛下没空看南衙的妖艳货色。
但是冉思娘有了身孕,显然已经不适合再执行泰安宫统一阵线的任务了,所以汪皇后又派了一个人来。
若是兴安从南衙这边找人,冉思娘回到泰安宫也要面对汪皇后的刁难。
冉思娘又不是泥捏的,这个打播州海龙卫来的姑娘,有自己的主意。
冉思娘的身体无恙,侍候陛下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身孕,直到侍从南巡才有了,是冉思娘不愿意放弃太医院、解刳院、密云大镰药厂等事,才耽误了。
汪皇后真的跟冉思娘闹起来,冉思娘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大明后宫不宁,几乎是可以看见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不是让陛下为难吗?
作为大珰,宫里这点事,兴安还是能处理的极为周全的。
“那就好。”朱祁玉略显轻松了几分,后宫失火,即便是皇帝也会满脑门的官司。
宣德年间,先帝朱瞻基废了胡皇后,立了孙皇后,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朱祁镇这才成为了嫡子,才成为了大明皇帝。
王者无私,后宫不宁,也会影响到大明前进的步伐。
“朕今天没什么心情,改天吧。”朱祁玉一转身,向着御书房而去,他还有国事要处理,因私废公,那不是他的风格。
兴安欲言又止,陛下这一个改天,不知道要改到什么时候了,兴安也知道这事劝不动,只能跟随着陛下向着御书房而去。
琴声戛然而止,八角亭幔帐之内的女子葱指,拨断了琴弦。
陛下就这么走了?!
这女子打北衙而来,一路上忐忑、期待、茫然、紧张,这好不容易到了松江府,终于能见到陛下了,陛下就在三十步内,突然转身就走了?
这女子陷入了迷茫当中。
朱祁玉本就是如此,忙起来,汪皇后都见不到人。
朱祁玉回到了御书房,看着大明的堪舆图,愣愣的出神,满是郑重的说道:“兴安,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造反呢?”
兴安打了个哆嗦,陛下这问题,他真的不知道怎么答。
朱祁玉没指望兴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继续说道:“这个问题,朕自那日从海潮村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思索。”
“就以杨铁为例,但凡是这个人考虑能不能吃饱饭、考虑生活有没有希望、考虑一年到头能留下几枚银币、考虑是不是要娶媳妇,他就不可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人一起造反。”
“杨大善人一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那么欺负杨铁。”
“朕想了许久,这俗话说得好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朕发觉,百姓但凡是有双鞋,就不会造反。”
兴安静静的给陛下泡了杯茶说道:“臣不懂,但是陛下说的很有道理。”
朱祁玉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但凡是缸里有点米、手里有活干、生活稍微有点盼头,就是有双鞋,他就不会造反,就会妥协、忍让、软弱、动摇。”
“你看这些外逃的富户们,他们就愿意和朕商量着来,朕收他们五成的移民税,他们还会感恩戴德,下船再收三成,他们顶多骂两声,却甘之若饴,甚至会尝出甜头来。”
“下船再收一次税,不就代表着朕一定会把他们安全送到吗?”
兴安一听也是一乐,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这下船再收税,反而成为了一种可以安稳落地的保障。
不得不说,这帮出海的富户们,能被朘剥八成还尝出甜味来,就很离谱。
但是却理应如此。
朱祁玉不关心富户们骂不骂他,有胆子就造反,骂人不掉肉。
他继续说道:“这双鞋是无产者的希望,同样也是无产者的枷锁,一旦无产者没了枷锁,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一如当初的太祖高皇帝那般啊。”
元朝唯一干了点人事,治理黄河,还把自己给治理没了。
因为元朝治理黄河的时候,把所有人的最后一双鞋给脱了。
兴安拿起了袁彬的书信放到了陛下面前说道:“臣不这么想,臣以为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乱世实在是太苦了,眼下的倭国不就是如此吗?”
“乱世里,这人,都是被扔进了臼里捣碎了,做粮食的。”
袁彬的书信里,描述了他的所见所闻,简直是人间炼狱,把人扔进臼里当粮食用是一种普遍的现象。
朱祁玉开始准备给袁彬下敕,他笑着说道:“历代君王都追求个长生不老,历代开辟之君,都希望自己制定了万世不移之法。”
“长生不老的追求和万世不移之法,异曲同工。”
“但是真的说什么是万世不移之法,不如让百姓们人人都穿上鞋,来的可靠。”
这鞋可以是脚下真的鞋,因为鞋离心脏最远,能买或者自己做一双新鞋,基本代表这人多少能吃的上饭,甚至还奢求的娶个媳妇。
那他怎么可能造反呢?
这鞋也可以是泛指,就是保障最基本的温饱。
论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
朱祁玉给袁彬回了书信之后,交给了兴安通过鸽路送往倭国,务必保证山野、安艺两大银山能够稳定的提供白银。
这封敕谕通过鸽路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送到了袁彬的手中。
“李御史,陛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啊?”袁彬将书信递给了正在整理渔具的李秉。
袁彬、岳谦、季铎、李秉四人正在打算出海捕鱼,名义上是捕鱼,其实是真的捕鱼。
顺带着考察水文。
安艺国内的地形以谷地分出了山阴和山阳两道大路,山阴是大内氏守护大名,山阳是尼子氏守护大名。
有三条河流,分别为注入三原湾的沼田川,有形成与周防界线的小濑川,有注入广岛湾的太田川。
而太田川注入广岛湾,是濑户内海北伸的天然良湾。
要测定水文之后,才能建港,一旦栈桥修筑完成,建港之后,起运银料会更加的方便。
这一次四人所乘坐的是四百料战座船,而数十名舟师将乘坐舢板,测定水文。
李秉收起了渔具,拿过了书信看了片刻说道:“你问陛下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李秉将书信传了出去,岳谦和季铎都看了一遍。
岳谦嗤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个读书人揣摩陛下的意思,就是比咱们在行,字面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季铎听着他们打机锋,也顺着话茬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说,看你的意思。”
袁彬手一抬,用力一挥,大声的说道:“你们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知道谁先开始笑,然后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甲板上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袁彬其实明白皇帝的旨意,意思非常明确,他想当倭国国王,陛下大力支持,大明可以提供火器、火药、长短兵、掌令官、庶弁将等支持。
他袁彬不想当倭国国王,陛下也不强求,挖完白银让倭国自生自灭即可。
倭国群雄蜂起,民不聊生,若是袁彬只想做幕府将军,那其实直接提刀上洛,砍了足利义政便是。
反正细川氏、日野家、武田山名氏、斯波氏都希望这个不着调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赶紧去死。
若是袁彬想解救倭国百姓于水火之中,那就难多了。
李秉看出了袁彬的迷茫,驻足认真思考之后说道:“其实不必纠结,顺其自然便可。”
“管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做好陛下交代的事,若是局势发展到了你必须做倭国国王的时候,你就做,反正陛下早就拟好了诏书。”
袁彬一想,的确如此,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他们来倭国,就是来捞银子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扬帆!捕鱼去!”袁彬大喊一声,四百料的战座舰的船帆慢慢升起,船首噼开了澹蓝色的海水,驶离了港口。
而此时在安艺郡处理公务无缘出海打鱼的陈福寅,正在接见山阴大内氏和山阳尼子氏的两位守护大名。
山阴大内氏的家督名叫大内教弘,尼子氏的家督名为尼子清定。
这两位家督前来安艺郡的目的,自然是和山野公方划界。
山野袁公方实在是太能打了。
一只孤军深入石见、转战千里的威名,实在是让两位家督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陈福寅喝了杯茶,看着这两位家督,将早就戡定好的堪舆图交给了两位守护代。
“山野袁公方实在是太过于贪婪了!”大内教弘拍桌而起。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陈福寅的堪舆图上,把整个银山都划到了安艺郡的治下。
陈福寅极为澹定的说道:“不能接受你们还会来到安艺郡和我商谈吗?”
“不肯让,我们就自己打,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
尼子清定咬着牙愤怒的说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福寅是笃定了两个守护代,不敢轻易跟山野公方交战,所以才有这么嚣张的态度。
陈福寅也多少发现了倭国人的秉性。
你越是嚣张,他就越是谦恭,你越是抱着善意商谈,对方反而觉得你好欺负。
对待倭国,就得出重拳,怎么嚣张怎么来,反而好办许多。
尼子清定用力的盯着陈福寅,脸色数变,终于还是妥协的说道:“我要大明空白勘合,最少也要…十张!”
勘合贸易是大明和倭国贸易的凭证,有勘合的才能进入大明的市舶司,否则会被巡检司当成倭寇击沉。
“最多五张,你以为勘合是什么平常的东西吗?”陈福寅看着尼子清定撑着最后的倔强,提出了条件,还了个价钱说道。
“成交!”尼子清定立刻马上说道:“你把空白勘合给我,我现在就让人退出界限,绝不相扰。”
陈福寅发现,自己上了鬼子的当了。
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是奔着勘合来的!
而且五张空白勘合,可能已经超过了尼子清定的心理预期。
陈福寅甩了甩袖子,拿出了厚厚的一卷空白勘合数了五张,放在了桌上,用手按住说道:“我可提醒你,现在咱们好说好商量。”
“倭国也不是化外之地,不是不懂基本守约的道德和秩序的方外野人,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违背盟约,尼子氏很有可能会被讨伐的。”
“哪怕是口头上的。”
尼子清定的神情颇为谄媚的将手伸向了勘合说道:“明白!左京大夫安心!这一年一次的勘合,在左京大夫手中,我怎么敢放肆呢?”
陈福寅见对方知道要害所在,勘合的时限只有一年,亲自开船到大明卖货,哪怕是卖硫磺,也能大赚特赚了。
“嗯,拿去吧。”
大内教弘一看尼子清定不顾商量好的说辞,直接滑跪也急忙说道:“我也要五张空白勘合!”
“好说。”陈福寅将勘合船证数了五张放在了桌上。
大内教弘如同宝贝疙瘩一样将五张勘合放入了盒子里,细心落锁,才放松了下来。
陈福寅陷入了沉思,他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卷勘合船证,按照倭国五人组的预估,这一卷大约三百张的勘合,都是打算从两大守护代中交易银山所有权的筹码。
这两个守护代的实力强劲,即便是收拾起来也会有些麻烦,而且现在袁彬也腾不出手收拾他们。
三百张的预算,结果一共发出去了十张。
显然是高估了这些守护代的贪婪和底线。
倭国船小,最大的船不过百料,不像大明动辄千料、两千料的三桅、五桅大船。
陈福寅看着美滋滋的二人,低声说道:“两位稍待,我这里还有五十张,二位啊,山野袁公方,他想要石见银山。”
尼子清定和大内教弘互相看了一眼,山野袁公方好像对石见国意见很大,上次展现武力的时候,也选择的是石见国。
这次也不例外。
山野袁公方可是真的很喜欢银矿。
尼子清定摇头说道:“石见国守护代为山名教清,那可是山名氏的禁脔,如果我们讨伐石见国,山名氏会报复我等,而且我们素来与山名氏联姻交好。”
大内教弘也是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嗯?”陈福寅甩动着手中勘合看着两个守护代发出了疑问,勘合难道不想要了吗?
“再加点。”
“加三十,不,加二十张。”
陈福寅一乐,果然是在讨价还加,他点头说道:“好。”
大内教弘和尼子清定走出了安艺郡的衙门,回头看了一眼。
大内教弘嗤笑的说道:“哼,不知大祸临头,如此嚣张跋扈!山野袁公方的人,也不过如此!”
尼子清定显然是知道些内幕消息,嗤之以鼻的说道:“他们五人都离开了山野银山,怕是不知道细川胜元要讨伐山野银山了!”
大内教弘拳头一握,笑着说道:“大祸临头尤不自知,且看他山野袁公方还能蹦跶几天。”
“正是如此。”
大内教弘和尼子清定相视一笑,又如同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勐地拉开了距离!
大内氏和尼子氏是世仇,打了数十年没什么结果,这相视一笑,估计要恶心好几个月。
大内教弘犹豫了下说道:“三管领细川氏、斯波氏、山名氏,联合大将军足利义政,要讨伐山野袁公方,这袁公方实在是没有胜算可言,那倘若山野袁公方赢了呢?”
尼子清定眉头紧皱的说道:“那怎么可能呢?山野袁公方和其家臣,都在安艺国,山野银山防备空虚,袁公方怎么可能赢?!”
“骄兵必败,那袁公方出海打鱼去了!真的是太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