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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西苑之中有太液池琼华岛,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计其数,但除却朱厚照这等最爱往外跑的皇帝,大明朝的多数皇帝,平日游幸往往只去坤宁宫后头的琼苑。
琼苑在坤宁宫的北门坤宁门外,苑内是一座由苏州名匠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名曰堆秀,假山上头造了一座小小的八角凉亭御景亭。若是站在亭中,便可将琼苑风光一览无遗,什么万春亭、千秋亭、对育轩、清望阁、金香亭、玉翠亭、乐志斋、曲流馆、四神祠、观花殿……所有亭台楼阁尽收眼底,再加上种种奇花异共,在四处难觅树木踪影的宫中,琼苑赫然是最多彩多姿的一处。
此时此刻,那名为堆秀的假山下头,头戴乌纱小顶帽,身穿青色胸背无花团领衫的朱厚照,正在那涎着脸哄着周七娘:“就一会儿,又不耽误你的事!这御景亭的风光你不看不知道,上去了准保就不想上来。这儿正好没人,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你整日就往坤宁宫钻营,不怕李公公责罚你!”周七娘对于朱厚照实在是无奈得很,要说人家说到做到,给自己调了整个宫里人人羡慕的差事,尽管不是她最想要的,可她心里自然感激,可小家伙痴缠起来那股牛皮糖劲头,她却大感吃不消。
这会儿正色训斥了朱厚照一句,见人根本不以为意,她只好放软了口气说道:“朱小弟,不是我不想上去看。我是新进坤宁宫的宫女,总得知道本分,这御景亭是太后皇上娘娘们赏风光的地方我怎么能上去?若是万一被人瞧见,我一个人受罚是小被人看见你在这里岂不是还要捎带你一块受罚?”
朱厚照被周七娘说得哭笑不得,暗想自己让刘瑾等人守住了琼苑的各处大门,眼下这里头除了他们俩,就是一个鬼影子都找不到。想到这里,他眼睛骨球一转,突然转身就顺着假山台阶往上爬。周七娘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朱厚照已经窜上去了老远,吓了一跳的她压低嗓音叫了两声,见人丝毫不听自己的,她一跺脚便慌忙提着裙子咬牙追了上去。等好容易爬到最高的御景亭 她已经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见朱厚照靠着一根柱子正对自己嘿嘿直笑,她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对着其又训了起来。
“小心给人看见了,快下来!”
朱厚照哪里在乎这些,一手拽着周七娘到一边,他就指着下头说道:“七姐,你看,那就是鱼池,里头的锦鲤都是天下难寻的佳种,那上头的亭子是浮碧亭……对了对了这边还有一个鱼池!”他一边说又拖着周七娘到了另一边,指着那建在鱼池中龘央,两边用曲桥连接的小亭子又说道 “那是澄瑞亭,那下头的鱼最有趣了,一看有人喂食就会团团聚上来,最馋也没有了……”
周七娘不由自主地被朱厚照拖着看这个又拽着看那个虽则是心里仍有些忐忑不安,可她虽则是在此次应选宫女中算得上年长,终究才刚过十六岁,骤然看见这样的绮丽风光,不知不觉就已经忘了那些规矩,只觉得眼睛都有些忙不过来。
好在她向来自制力强,最终还是选择性忽略了朱厚照那滔滔不绝的介绍,瞅了个空子就一把拽着他往下走。
“七姐,我还没给你解说完呢,正北边还有钦安殿……”
“什么钦安殿,我只知道你再胡闹下去,那时候就不止是挨板子了!”
拖着朱厚照走了几步,周七娘终究是穿着绣鞋,下台阶比上台阶更加不便,不知不觉就放开了手,自己双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往下走,就在她看着那下头还剩一大半的路心里发怵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侧头见是满脸乖巧状的朱厚照,她到了嘴边的呵斥不禁吞了下去,可仍旧少不得瞪了他一眼。
“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可不敢再见你了!”…。
“别别……七姐你消消气,以后我都听你的,绝不敢再任性胡来就是!”朱厚照赶紧满脸堆笑连连赔不是,又在那轻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想着你才进宫,又在那种憋屈的地方住了那么久,所以趁着琼苑里头没人,带你来散散心么!”
“你这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也得为你自己着想。宫里多少小公公都想得李公公青眼相加,可你好容易已经在司礼监了,也该努力想着上进才是。冒冒失失到这种地方来,万一被人看见一状告上去,你讨得了好?更何况你之前告陈公公那一状,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多人……”
见周七娘的手指头就快点到自己额头上来,朱厚照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乐开了花。好容易等到周七娘这一番教训完了,他赶紧讨好地扶着人继续往下头走,好容
易到了山下,见周七娘满头大汗,他少不得又是连连赔不是……
等到把周七娘送到空无一人的琼苑西门,眼看着她挥手赶自己回去,他仍是纹丝不动,最后人不见了方才叹了一口气。
“星上,皇上……”
这低低的声音叫得朱厚照一个激灵,转头一看,他这才发现刘瑾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来,不禁没好气地哼道:“这么急干嘛,小心被她瞧见了你,联就前功尽弃了!”
“皇上放心,奴婢让人看着呢,要是她折返回来,立时会出声报信的。”刘瑾觑着朱厚照那容光焕发的样子,知道小皇帝十有八九是动了真心,不禁暗自庆幸自己
抢在了李荣前头,当即就殷勤地扶着朱厚照穿过琼苑往琼苑东门走,嘴里又说道,“皇上放心,奴婢请高公公和容尚仪打过招呼了,一定会好好照应周姑娘,再等些
日子就请容尚仪说动太后把人调到西苑去,那时候就不会有现在见面这么多麻烦了。”
“算你能干!”
朱厚照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待到琼苑东门的门房处换了衣裳,他这才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回承乾宫。他才刚坐定喝了两口茶润嗓子,一个小太监就突然撞开门帘进了屋子,往地上一跪就气急败坏地说道:“皇上,不好了,出大龘事了!”
噗
朱厚照吃这一吓,一口茶直接喷了那小太监一脸。认出是瑞生,又见人跪在地上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把茶盏一搁就笑骂道:“都教你多少回了,做事别冒冒失失的,这也多亏是刘瑾在旁边,换个人来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皇上恕罪,是小的忘了……”
见瑞生讷讷磕了一个头,刘瑾觑着朱厚照那丝毫不像发怒的脸色,立时喝了他起来,又没好气地训道:“在皇上身边又不是第一天了,怎么还这么没头没脑的!究竟什么事?”
瑞生抬眼偷瞥了小皇帝一眼,定了定神,这才低声说道:“寿宁侯世子从东厂里头抢了一个人出来,这会儿正押着人在东安门跪着,说是要请皇上主持公道!”
“什么?”
原以为是那些大臣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的朱厚照一下子便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刘瑾,见刘瑾同样是满脸的错愕,他便立刻站起身来:“废话少说,带联去看看!”
尽管东安门外不像承天门那样五府六部各大衙门云集,进出的人也不像长安左右门那么多,可终究也是宫内往来的一条要道,再加上寿宁侯世子这一行人实在太过
扎眼,是个路过的人便会朝那边瞅上一眼,也就是不敢围观罢了。就连东安门的那些守卒也是站得笔直,眼睛却一个劲往那边瞟。
面对这些
好奇的目光,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已经是跪得膝盖腰腿无处不疼,要不是心里一口气顶着,他早就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捱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东安里门有一
行人快步出来,前头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头脸,可只瞧那穿戴就知道是当今正德天子。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双手按地,深深俯伏了下去:“请皇上为臣做主!”
倘若只说是寿宁侯世子押了人过来跪东安门,朱厚照也不会这么急匆匆过来、—打上东厂抢了一个人出来,这种行动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张宗说能做出来的。这
会儿快步走到张宗说跟前,他就这么背着手看了好一阵子,突然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好歹也是联的表兄弟,连东厂都敢打了上去,也算是一条好汉,现在别这么
没出息的样子!”
张宗说听徐勋说过朱厚照就爱硬骨头的,这会儿听小皇帝口气中似乎没多少怒火,他立时一骨碌爬起身来,鼓足勇气和皇帝对视。见朱厚照审视了不一会儿,就抬起下巴轻轻点了点头,他便不再犹豫,一股脑儿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末了就指着地上一滩烂泥似的郑三。
“这就是替我爹经办那件事的下人。家里为了找他翻遍了整个京城,还到顺天府衙大兴县衙和五城兵马司全部报了备,谁知道人竟是会在东厂!皇上,东厂扣着这
么一个人却秘而不宣,这分明是居心叵测!”。)。